凉亭宽敞得很,塞下十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百里东君和雷梦杀来得早,两人先将亭里的石桌石凳细细归置好。
雷梦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瓷壶,搁在桌边,倒了杯茶递给百里东君让他先喝着,自己则转身望向远处的景致,渐渐陷入了沉思。
百里东君捧着茶盏,只觉无聊得发慌。
他单手撑着下巴,胳膊搭在石桌上,身子微微斜着,目光牢牢锁在来时的路上,满心盼着能第一个看见青笙的身影。
两人这副模样,倒像两尊望眼欲穿的“望妻石”,满心盼着心心念念的人来。
只是一个盼着青笙,一个念着别处,心里装的人终究不同罢了。
青笙先前只说回房取棋具,实则将空间内的五行八卦棋取了出来。
路上没多耽搁,拿上东西便往凉亭这来。
刚走近亭边,就见亭内两人各坐石凳一端,一个单手撑腮望着来路发呆,一个凝望着远处景致出神。
两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倒让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觉得这场景颇有些有趣。
她悄悄走近了些,没去打扰两人的沉思,只俯身将五行八卦棋、在石桌上缓缓铺开。
这五行八卦棋在修仙界本是能引动灵气的阵盘,布下便可成防御、困敌之阵;
可到了这无灵气流转的凡尘界,受天道限制,也只剩棋盘棋子的空壳,成了副寻常博弈的棋具。
青笙虽能催动其中一层阵法之力,却也远不及修仙界时的万一。
但即便如此,这点威力也够了,足以让没见过修仙界阵术的百里东君,好好见识一番。
说不定还能让他们俩从中悟出些门道,若是能借此心境有所突破,境界随之提升也未可知。
毕竟修仙一道,最讲究自行悟道,心境若先上去了,修为想要往上走,自然会顺理成章得多。
只是这凡尘界的运行规则与修仙界截然不同,灵气稀薄不说,连天道的约束也透着股陌生的滞涩。
青笙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上的“水行”纹路,心里也犯了嘀咕:
"这般简化的阵法之力,落在不懂修仙的两人眼里,究竟是能引动他们的灵思,还是只会被当作寻常棋局的新奇花样,实在说不准。"
眼瞧着天色渐渐沉了,晚霞把檐角染得发暖。
那两人却还陷在各自的思绪里没回神,青笙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故意清了清嗓子,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敲了敲:
“再发呆,这棋怕是要等天黑了才能开局了。”
最先回神的是雷梦杀,他略带歉意地理了理衣襟,端正地坐在石桌旁,又轻轻推了推还在愣神的百里东君。
等百里东君晃过神,两人立刻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瞧着倒有几分郑重模样。
青笙见他俩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抬手指了指石桌上铺开的五行八卦棋,语气带着点笑意:
“别坐得这么拘谨,就是陪你们玩个‘特别’的棋,先看看这棋盘上的纹路,能看出些什么吗?”
百里东君盯着棋盘瞧了半晌,只觉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些水形纹路刻在上面,倒也寻常。
可凑近了再看,又隐约觉得那纹路里似有什么在轻轻流动,像极了初春融雪时的溪水,透着股活气。
他想睁大眼睛看真切些,那流动的感觉却倏地没了,只剩棋盘上静静躺着的纹路,仿佛方才的景象全是错觉。
百里东君挠了挠头,心里满是疑惑,又觉得这棋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可转头瞥见青笙认真的眉眼,他还是压下了满腹疑问,乖乖低头接着研究。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五行八卦棋,名字听着倒是厉害,就是不知道这‘五行八卦’,到底藏着什么门道。”
一旁的雷梦杀倒显得饶有兴致,指尖轻轻抚过棋盘上的纹路,指腹蹭过凹凸的刻痕时,还微微顿了顿。
他终究比百里东君多些阅历,没急着下判断,只低头细辨了片刻,才抬眼看向两人,声音里带着点探究:
“这纹路看着不像是随便刻的,倒有些像古籍里提过的‘方位图’,看这水形纹路旁,是不是还藏着些极浅的木、火刻痕?”
指尖还停在棋盘纹路处,忽的想起这棋名里的“五行”二字,眼神亮了亮,抬眼看向青笙,语气多了几分笃定:
“对了,这棋既叫‘五行八卦棋’,方才见的水形纹路,再加上那些隐约的木、火刻痕,难不成,这棋盘的排布,本就是依着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理来的?"
雷梦杀这猜测算是八九不离十,青笙心里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没成想平时大大咧咧、透着股跳脱劲儿的雷师兄,竟也饱读诗书,肚子里藏着不少墨水,眼底不自觉漫开几分赞赏。
一旁的百里东君见此,哪肯甘拜下风?
他虽不懂什么棋局排布,可一想到这棋是青笙拿出来的,再忆起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流动感,顿时笃定起来,忍不住开口:
“我刚才瞧着,这棋上的纹路好像闪了下!依我看,这棋肯定来路不一般,说不定和你还有挺大渊源呢!”话里满是不容置疑的认真,倒逗得青笙弯了弯唇角。
这棋局本就是青笙带来的,它的来历青笙自然再清楚不过。
可瞧着两人一个细辨纹路、一个笃定纹路闪光,这般认真探究的模样,倒让她暗自觉得先前是小看了他们。
等两人又琢磨了片刻,青笙才笑着开口,指尖点向棋盘中央:
“别猜了,我教你们怎么下。这棋的规则,得先从‘认五行’开始。”
百里东君和雷梦杀此前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棋,连“依五行下棋”的规则,都是头一回听闻,当下都收了先前的散漫,支棱着耳朵听得格外认真。
青笙指尖顺着棋盘纹路游走,将“五行”与棋路对应着解释:
“这棋盘上的火、木、土、水刻痕,便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下棋时要顺着‘相生’的路数走,避开‘相克’的阻碍。
比如木能生火,若你落子在木纹处,下一步便可往火纹处走;但火能克金,若对方棋子在火纹,你便不能用金纹棋子去硬碰。”
"如此说,雷师兄、东君,你们可懂?"青笙的目光看向若有所思的二人。
雷梦杀先点了头,指尖还在棋盘上比画着:“这么说,要是我落子在木纹,下一步往火纹走就是顺理成章,可要是撞着金纹,就是犯了‘相克’的忌讳?”
百里东君没他那么快理清思路,却也皱着眉认真琢磨了片刻,跟着问道:“那……要是遇到‘相克’的情况,就只能绕路走?没有别的法子了?”
“雷师兄理解得半点没错。”
青笙先笑着应了雷梦杀,又转向百里东君,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带了点趣味:
“至于东君的疑惑,遇到相克的路数,最稳妥的就是绕路走,比如想用棋子挡金纹,就换土纹的子来;但要是实力足够强,能硬生生冲破‘相克’的约束,哪怕直接掀了这棋局重新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百里东君眼睛一下瞪圆了,手里刚拿起的棋子都顿在半空,满是惊诧地看向青笙:“啊?还能这么来?合着要是实力够强,连‘相克’的规矩都能不管,直接掀了重开?这棋下得也太随性了吧!”
青笙摇了摇头,眼底盛着笑意:
“本来下棋就是图个随性自在,要是处处都被规则捆着,反倒没了趣味。
你先前不还嫌待着无聊?所以才让你随心下。至于这五行八卦棋,原本也只是想让你们见识些不一样的东西,不必太较真。”
说着,她拿起一颗刻着水纹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一角,“你看,想落哪儿就落哪儿,你们先试试?”
雷梦杀听完,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从棋盒里捏出一颗刻着火纹的棋子,指尖在棋盘上顿了顿,稳稳落在木刻痕的位置。
正好应了方才“木生火”的相生之理。放好后,他抬眼看向还在发愣的百里东君,挑了挑眉:
“该你了,别总愣着,随心落子就好。”
百里东君心里还在为青笙的话怦怦跳——这说法实在颠覆了他闯荡江湖以来的认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格外在理:
只要实力够强,哪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定了定神,随手从棋盒里摸出颗刻着土纹的棋子,看也没多看,直接往金纹的位置一放,抬眼时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桀骜:“既然能随性来,那我就走条‘相克’的路试试,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不一样!”
雷梦杀当即拍了拍百里东君的肩膀,笑声爽朗:
“这才对嘛!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别总把心思绕在条条框框里,想太多反倒没了那股子鲜活朝气,随心走棋才有意思!”
说着,他指尖在棋盘上一扫,目光落在百里东君那枚土纹棋子上,已然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走法。
三人各落一子,轮次又绕回青笙。
她指尖捏着水纹棋子,目光在棋盘上一停,径直落在雷梦杀那枚木纹棋子旁——竟是“水克木”的路数。
雷梦杀眼疾手快,忙摸出火纹棋子想去挡,指尖刚碰到棋盘却顿住,笑着叹道:“坏了,火虽能生水,可这会儿挡水,反倒是我这火‘克’不了你的水,反倒要被你困着!”
一旁的百里东君见状,立刻抓起金纹棋子往火纹旁一放,拍着石桌道:
“雷师兄别急!我这金能克火,帮你解了这局!”
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活,连风都似带着几分对弈的紧张劲。
三人你来我往又轮了几番,早彻底沉浸在棋局里,连指尖落子都快了几分。
棋盘上的金木水火土刻痕,不知从何时起悄悄泛着莹莹微光,只是百里东君正盯着雷梦杀的棋子琢磨破局,雷梦杀也在较劲怎么反制,谁都没察觉异样。
一旁的青笙瞧着这光景,嘴角悄悄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微风卷着暮色掠过,天色渐渐沉了,连凉亭檐角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可三人只顾着下棋,竟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不在凉亭。
等百里东君落完一子抬头想喊“该你了”,才猛地顿住:
眼前哪还有石桌棋盘?更别提什么凉亭了。
四周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伸手都快看不清指尖,百里东君心里顿时发慌。
连青笙和雷梦杀的身影都被雾遮得没了踪迹。
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轻声喊:“阿笙?阿笙…”
没等多久,雾里传来她的回应;又连着叫了几声“雷师兄”,也听到了雷梦杀爽朗的应和。
三人循着声音摸索,终于在雾里抓住了彼此的衣袖,手拉衣袖慢慢往前挪,直到脚下的路忽然开阔,雾气也淡了些。
眼前竟是片空阔之地,抬头望去,几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旁,悬浮着一面巨大的金木水火土棋盘,棋盘上的刻痕泛着微光,一旁还摆着同样刻着五行纹路的棋子,看得二人都愣住了。
青笙望着那棋盘,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能来到这里,说明百里东君和雷梦杀确实有修仙资质。
只是她没说话,只静静看着还在打量周遭的两人,心里暗忖:
接下来,就看他们能从这棋局里悟到多少了。
不过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修仙界里,有灵根的人多如牛毛,能真正踏上修仙路的却寥寥无几,如今确认二人有修仙资质,她先前那些顾虑才终于松了几分。
此方世界的天道早已不是旧时模样,连带着空间都在悄悄异变,既然如此,把空间里藏着的阵法、功法慢慢拿出来,让有资质的人承接,又有何不可?
只是她不敢大意,天道对她的压制从未停过,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天雷,只能先从小处着手。
就像这五行八卦棋的第一层,她如今无法动用自身灵力催动,可借助灵石的力量,再悄悄融入一点自身气息,勉强能将阵法运转起来。
这般细微的动静,既不会惊动天道,也符合此方世界本就存在的幻形之术。
毕竟眼前这能试炼资质的空间,说到底也只是一场幻境,本就在天道默许的规则之内,自然不会引来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