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这一昏迷,便扎扎实实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期间,青笙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房门外,廊下的石凳被她坐得都快有了温度。
昨日午时那场剑招引发的全城轰动,余波直到此刻仍未完全平息—
—起初乾东城的百姓们只觉地动山摇,又见长剑飞天、乌云压城,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哪路强敌打了过来,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连街头的小贩都卷着摊子往巷子里钻。
直到侯府的人举着令牌沿街安抚,说清只是“高人试剑”,并无百姓伤亡,只是震碎了些瓦片、吹飞了些杂物,街上有大大小小的洞罢了,百姓们悬到嗓子眼的心,才一点点落回肚子里。
老侯爷不在府中,侯府内外的大小事务便暂时落到了世子百里成风与夫人温珞玉肩上。
事发时两人反应极快,百里成风一边调派府中护卫上街维持秩序,一边让人快马加鞭通报军营,防止有心人趁机作乱;温珞玉则带着侍女们清点府中损失,又让人熬了安神汤,亲自送到受惊的下人房里。
待查明这场异象并非外敌来犯,夫妻二人便全心投入到善后事宜中。
面对这场几乎掀翻半个城的“意外”,他们自始至终没提过一句赔偿的话,只在见到青笙时,百里成风郑重地作了一揖,语气诚恳地说:“沈姑娘,乾东城日后若遇危难,还盼姑娘能看在东君的面子上,出手相助一二。”
青笙当场便慨然应允,在她看来,守护一城安宁本就是修行者应做之事,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她心里暗自诧异,这父子二人与自己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却都这般毫无保留地信任她,这份坦荡倒让她有些动容。
后续城中的修缮、安抚百姓的琐事自有专人打理,青笙并未过多插手,只从侍女口中零星得知,昨日的异象已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了乾东城,周边城镇都在传“镇西侯府藏着一位能召万剑、动风云的奇人”,怕是早已落入不少江湖门派和朝廷官员的耳中。
此刻她正坐在百里东君那方宽敞的院子里,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白瓷酒杯,杯中的酒液澄澈透亮,正散发着淡淡的醇香。
这酒正是那日在酒肆里,她花二十两银子买下的“般若”,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甜,咽下去后又有暖流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温和不烈,倒也真不负那“乾东城最好”的名头,让她觉得这二十两银子花得不算亏。
天刚蒙蒙亮时,空气中还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湿气,院子里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古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枝繁叶茂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
青笙一时兴起,足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羽毛般飘了起来,稳稳落在一根向外横生的粗枝上。
她背靠着树干坐下,将酒壶凑到唇边,一口一口慢悠悠地浅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似睡非睡间,倒有了几分难得的惬意。
忽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青笙眼角的余光瞥见,百里东君正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他个子本就高挑,这一伸展,骨头缝里都发出了“咔咔”的轻响,还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活像只刚睡醒的大猫。
少年走到院子中央,将双手举到眼前,用力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双眼骤然亮了起来,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比昨日浑厚了不止一倍,竟已悄无声息地突破到了金刚凡境后期!
前几日他使出西楚剑歌时,才刚摸到金刚凡境的门槛,这才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居然又精进了这么多,而且只是睡了一觉就有如此进益,他忍不住得意地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兴冲冲地走到那个稻草人旁,站定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右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不染尘”。
这把剑是叶兄送的,剑鞘古朴,剑身却锋利异常。
百里东君深吸一口气,双目紧紧盯着稻草人的胸口,只听“唰”的一声轻响,一道寒光闪过,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招式,再定睛一看时,那扎得结结实实的稻草人已“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稻草散落了一地。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自语道:“我成功了?这才练了一天就成了……这么说,我现在比我爹还厉害了?”
青笙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见他这副得意忘形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随即足尖一点树枝,身形轻盈地飞落地面,稳稳站在他身后:“你爹可比你厉害多了,他当年不动内力劈碎石块时,可比你轻松多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至少还得潜心练个两三年,才能追上他一半。”
百里东君回头见是她,连忙收起佩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傻笑道:“阿笙妹妹都看到啦?我跟你说,我做梦都想赢过我爹,你是不知道,他每次练完剑都爱在我面前摆架子,说我‘毛躁得像头小驴’,我娘还总帮着他说话,说我‘不如爹沉稳’,气得我牙痒痒。
不过这次我按他的要求,这么短时间就把稻草人劈碎了,是不是很厉害?”
青笙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这年纪能有这般实力,确实算厉害的了。”
心里却暗自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叶哥当年十七岁就破境的天赋,还是差了点。
百里东君被她一夸,眼睛更亮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连忙追问道:“那阿笙妹妹,你说我要超过我爹,真的只需要两三年吗?对了对了,昨天你那两式剑法也太厉害了!又是万物轮回,又是万剑齐飞的,能不能教教我?”
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就这么亮晶晶地望着青笙,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青笙被他这直白的目光看得脸颊微热,轻咳一声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步子慢慢向院外走去,只伸出右手的小手指轻轻勾了勾。
百里东君立刻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她身边,与她并排而行,还特意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我能有今日的实力,全靠我师父当年的教导。”青笙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他教了我一套特殊的功法,还跟我说‘勤能补拙’—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生的天才,大多是肯下苦功的人。
无论你是天赋异禀还是资质平平,只要肯笨鸟先飞、日复一日潜心修炼,就算是废材也能练成天才。
你也知道,江湖险恶得很,若是实力不济,不仅自己会任人宰割,还可能连累身边的家人朋友。所以我从小就没敢懈怠过练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变强,强到能让所有坏人都畏惧,不敢轻易伤害我的家人。”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更要以手中之剑,斩尽天下所有的不平事,护住我想护的人。”
“至于你想学那两式剑法……”青笙侧身看向他,因少年身形高大,她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心里忍不住暗忖“身高不够,实力来凑”,随即认真地摇了摇头,“恕我不能答应你。一来以你目前的实力,就算学会了招式也发挥不出威力,强行催动反而会伤了经脉;二来,你体内的气息偏刚猛,并不适合修炼这套剑法,没有对应的资质,再怎么练也是事倍功半。”
百里东君闻言,刚刚还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眼睑也垂了下来,嘴角微微撇着,难掩失落之情。
可下一秒,他又猛地抬起头,双眸重新亮起,只见青笙看着他补充道:“不过我这里有个东西,能帮你测测资质,看看你适合修习什么样的功法。”
“测了资质就能学你的剑法了吗?”他急忙追问,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期待。
“不能,”青笙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直白地回应,“只能测你是否有修炼那套剑法的资质而已。”
见他眼中的光芒又暗了下去,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你也别灰心。昨日你见到的两式剑法,若是能从中领悟一二,再结合你自己的西楚剑歌自创一套剑法,日后别说超过你爹,就算成为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强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百里东君毕竟不是不懂事的孩童,早已在江湖闯荡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没有实力,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没有地位,便如路边的蝼蚁,连皇帝一句话都能定人生死。
就算不能学青笙那套能召万剑的厉害剑法,能从中学到些精髓,再自创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将来“剑酒同修”,他藏拙当个体面酒仙,叶哥专心练剑成个潇洒剑仙,照样能护住想护的人,不必再像当年看着云哥一家蒙冤时那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能超过他爹,想到日后能把那个总爱板着脸训他的爹“按在地上摩擦”,他忍不住勾着唇角傻笑起来,眼神都飘到了天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青笙见他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在做白日梦了,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百里东君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嘴角的傻笑都没落下。她轻咳一声,见他没反应,便随手从路边的柳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运起一丝灵力向后掷去。
只听“哎哟”一声,百里东君捂着额头跳了起来,额头上已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印,他回头见青笙已走出老远,连忙施展轻功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嘟囔:“阿笙妹妹你劲儿也太大了,你看我额头都被你打红了!这要是留下印子,出去怎么见人啊?”
青笙扫了一眼他额头上那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红印子,撇了撇嘴:“真是娇气。”
“我是男人,怎么能用娇气形容!”百里东君立刻不服气地反驳,还特意挺了挺胸脯,“明明是你力气大,再说你看我这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你这么打……”
两人一路拌嘴,从东边的回廊走到西边的假山,直到走到一处少有人来的偏僻角落,青笙才停下脚步,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别闹了,过来。”
说着,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那石头通体剔透,在阳光下竟散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光晕,将天地间的金、木、水、火、土、风、雷等属性一
一映照出来,瞬间就吸引了百里东君的目光。
“这是什么宝贝?竟能发出这么多颜色,也太好看了吧!”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着,虽看起来有些憨态,却难掩眼底的好奇与惊叹。
“这叫测灵石,就是我刚才说的,用来测试资质的东西。”青笙握着灵石,轻声解释道,“你别看它小巧,用处可大了,能测出一个人是否适合修炼某种功法或剑法。”
百里东君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灵石上流转的光晕,愈发惊叹:“这么小的一块石头,竟有这么神奇的本事,也太厉害了!阿笙妹妹,你这宝贝是从哪儿来的?”
他看向青笙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青笙看着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莞尔,却并未嘲笑他。
修仙界的常识,在这个没有修仙体系的世界里,本就鲜为人知,她便顺着这个世界的认知,半真半假地解释道:“这测灵石可是个宝贝,相传是上古时期女娲娘娘补天时用的五彩石流落人间后化成的,我这块就是其中一小块女娲石。它里面蕴含的力量大得很,连我师父那样的高人都没能完全释放出来,我就更做不到了,只能用它来测试资质。
而且这东西光芒太盛,若是长时间暴露在外,恐怕会引来坏人抢夺,惹上杀身之祸,你快把手放上去试试。”
她这话半真半假,实则这只是修仙界最普通的测灵根灵石,只是她在上面刻了聚灵阵,才会显露出七彩光晕,虽不是真的女娲石,但极品灵石的价值也确实不菲,若是被有心人看到,的确会引来麻烦。
百里东君虽没听过女娲补天的神话,但见青笙说得认真,又想到她昨日那惊天动地的剑招,便对这番话深信不疑。
他依言将右手轻轻覆在灵石上,只觉触手一片温凉,舒服得让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下一瞬,他忽然觉得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顺着手臂涌向灵石,那石头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金色光芒,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青笙怕光芒引来旁人,连忙用灵力将灵石包裹住,收回了衣袖中,光芒瞬间便消散了。
“这、这金色光芒是什么意思?”百里东君又惊又喜,搓着双手追问,“是不是说我资质很好,能修炼你的剑法了?对了阿笙妹妹,还没请教你那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呢?”
青笙看着他这急不可耐的样子,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竟忘了先介绍这些,忍不住自嘲道:“瞧我这记性,越老越糊涂了。”
她连忙解释道:“抱歉,忘了跟你说。我这套剑法名叫‘春秋’,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一共只有三式。你昨日见到的前两式,分别叫‘轮回’和‘万剑’—
—‘轮回’讲究的是万物凋零又生生机,蕴含着生生不息的道理;‘万剑’则是能召唤世间所有长剑为己所用,威力极大。
至于第三式,我目前的境界还没能参透,所以暂时叫它‘无名’。”
“而测灵石的颜色对应着不同的资质,金色代表你体内属金属性最盛,这种属性最适合修炼攻击性强、刚猛霸道的剑法。”
青笙看着正竖着耳朵认真倾听的百里东君,见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便继续说道,“我的‘春秋’剑法偏重于灵力流转和意境感悟,你体内的金属性太盛,不太适合修炼。不过我这里有套剑法,倒是很适合你。”
她说着,假装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剑谱,实则是用神识进入了自己的储物空间,在那座存放功法秘籍的宝塔中翻找起来。
她要找的是适合凡人修炼的金属性剑法,毕竟这个世界无法使用修仙者的法力,强行修炼修仙功法只会伤及经脉,这也是她一直不让家人接触修仙的原因。
而能被收藏在宝塔中的剑谱,自然都不是凡品。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本封面泛黄的剑谱,用神识扫过内容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退出了空间。
百里东君虽对“金属性”“灵力流转”这些词汇感到有些陌生,但大致还是明白了青笙的意思。
得知自己还是不能学“春秋”剑法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沮丧,但听到有适合自己的剑法,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像雨过天晴般瞬间明朗了。
他双手接过那本薄薄的剑谱,只见封面上用烫金大字写着三个字,他轻声念了出来:“金、手、指。”
“这本剑法名叫‘金手指’,可不是你想的那种能点石成金的法术,而是一套特殊的防御剑法。”青笙笑着解释道,“你按上面的招式修炼后,体内的金属性会越来越强,身体会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寻常的刀剑水火根本伤不了你分毫。若是能将这套剑法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别说刀剑,就算是坚硬的石头,你手指随意一挥也能洞穿,真正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百里东君一边听她解释,一边迫不及待地翻开剑谱,越看眼睛越亮,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心中几乎要乐开了花。
他觉得自己能遇到青笙,真是何其幸运—
—不仅见识过“春秋”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招,能从中领悟自创剑法的精髓,还得到了“金手指”这般厉害的防身术,等练成了,莫说他爹,恐怕连江湖上号称天下第一的李长生都能抵挡一二。
更妙的是,这套剑法大成后还能杀人于无形,简直是江湖行走、保命护人的必备绝技!
他心中的感激实在难以言表,郑重地将剑谱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对着青笙深深鞠了一躬,语气无比诚恳:“阿笙妹妹,你对我恩重如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日后我定如你所说,好好练剑,斩尽天下不平事,护住我的家人,护住所有我想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