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跟着温愉勒住马缰,靴底踏在开裂的石板路上,硌得脚掌发疼。远处的城楼塌了半截,焦黑的木梁斜斜插在灰土里,黑烟像条懒蛇,顺着风势慢悠悠爬过来,呛得人胸腔发紧。
“你这青冥,倒像座埋在霜里的坟。”谢长风抹了把脸,指尖沾了层薄灰,他转头看温愉,对方一身玄色常服,衣摆绣着暗银的冥纹,在满目疮痍的边境衬得愈发孤冷,“比白松山后山的柴房还萧瑟。”
温愉没接话,只是抬眼望向城西。那里的空气扭曲着,隐约有黑色雾气在涌动,像煮沸的墨汁。他腰间的长剑轻轻震颤,发出极细的嗡鸣——那是青冥镇界印的共鸣,自他接手执掌人之位后,这剑就没真正安静过。
两人刚走到城门内侧,一道红影就从阴影里窜了出来。白府怡倚着残破的城墙,手里把玩着一柄短剑,红色裙裾沾了些泥点,却依旧挡不住那份张扬。她瞥了眼谢长风,嘴角勾起一抹凉笑:“白松山的‘绿叶先生’,竟有空来青冥这破地方蹭饭?”
谢长风翻身下马,自在刃在指尖转了个圈,翠绿的光晕扫过地面的碎石:“我来给温愉搭把手,总比某些人守着座孤城,眼睁睁看着邪祟钻空子强。”
“你倒会说嘴。”白府怡站直身子,短剑直指谢长风,“青冥内乱时,你在哪?长老们被邪祟操控时,你在哪?温愉撑不住的时候,你又在哪?”
这话像根针,戳得空气都凝了。谢长风的笑意淡了些,他知道白府怡没说错,可话到嘴边,终究只是哼了一声:“现在来了,总比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强。”
“你!”白府怡的剑气瞬间暴涨,却被温愉抬手按住。
“进城再说。”温愉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邪祟还在城西游荡,有吵架的功夫,不如省点力气。”
白府怡狠狠瞪了谢长风一眼,收了剑,转身往城里走。她的脚步很快,红色的身影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格外扎眼,像一簇燃在寒夜里的火。
青冥的城是用黑石砌的,墙面上刻满了古老的冥纹,有些已经被岁月磨平,有些则被邪祟的黑气浸染,透着诡异的暗紫。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百姓抱着孩子匆匆走过,眼神里满是恐慌,见了温愉,才慌忙低下头,匆匆行个礼,又快步消失在巷尾。
行宫不大,院里种着几株枯槁的古柏,枝桠光秃秃的,映着青灰色的天。侍从端上来的灵食很简单:一盘清蒸灵鱼,一碗琥珀莲子,还有一壶泛着紫光的酒。酒液入杯时,带着股淡淡的苦涩,谢长风抿了一口,皱着眉吐了吐舌头:“这破酒,还不如白松山埋在桂花树下的酿。”
“青冥的紫霞酿,讲的是底蕴,不是甜腻。”白府怡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色的指甲划过杯沿,“不像某些人,只懂嚼些甜腻的灵糕,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吃灵糕碍着你了?”谢长风挑眉,“总比某些人披着华贵的皮囊,骨子里全是冷硬的石头强。”
两人唇枪舌剑,温愉却像没听见,只是低头摩挲着酒杯。杯壁冰凉,映出他眼底的沉郁。谢长风瞧着他这模样,忽然没了吵架的兴致,伸手夺过白府怡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满上:“温愉,你这执掌人当得,倒像个没魂的石像。”
温愉抬眼,眸子里的暗雾散了些。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以为我想来?”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温愉的目光飘向远处的黑石城墙,慢慢说起了那些没对任何人讲过的事。
他被白府怡带到青冥时,正是内乱最烈的时候。老执掌人卧病在床,胸口插着半柄被邪力浸染的短剑,临死前把镇界印塞进他手里,那印滚烫,烫得他掌心起了燎泡。“青冥不能亡。”老人只说了这五个字,眼里的光就灭了。
那时的青冥,一半在长老们的权斗里糜烂,一半被无知之境的邪祟啃噬。城西的祭坛成了邪力的源头,黑色雾气顺着街道蔓延,被缠上的人会眼神发直,变得嗜杀暴戾——那模样,像极了当年在京城作恶的许潇。
“白府怡找到我时,青冥的士兵已经快撑不住了。”温愉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种浸过寒冰的疲惫,“她提着长老的人头,站在我面前说,要么当执掌人,要么看着青冥变成邪祟的巢穴。”
谢长风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他忽然想起温愉刚被白府怡带走时,自己在白松山巅看到的那道流星,当时只当是故人远去的征兆,却不知他是踏入了这样一座炼狱。
“你为何不送信?”谢长风的声音低了些,“白松山虽闭了关,我总能想办法出来。”
“送信又如何?”温愉抬眼,眸子里映着窗外的灰天,“那时你连逍遥期都没到,白松山自身难保,花芙苡还在应付天赐礼的乱局,浮花界更是音讯隔绝。我留在青冥,至少能稳住这一方,还能查清楚邪祟的底细——这买卖,不亏。”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酒杯边缘,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我在青冥发现了件事,那些邪祟能钻人心底的缝。青冥有三位长老,原本都是护界的功臣,就是被邪祟缠上,才变得野心勃勃,引发了内乱。”
谢长风心里猛地一沉。他想起许二说过的话,许潇当年突然性情大变,从顽劣少年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莫不是也……
“你是说,许潇也是被这东西缠上了?”
温愉点头,指尖轻轻一弹,一缕银辉从他指尖溢出,在空中凝成一个细小的黑影:“这邪祟的操控之法,与我查到的无知之境首领玄夜,如出一辙。他最擅长找人心底的弱点,或贪或怒,或惧或怨,只要有一丝缝隙,就能钻进去,把人变成傀儡。”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百姓的惊叫。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执掌人!城西的邪祟冲进来了!已经到正街了!”
温愉豁然起身,腰间长剑瞬间出鞘,银辉划破室内的昏暗:“去看看。”
谢长风也跟着站起,自在刃在掌心泛起翠绿的光:“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让某些人看看,我不是来蹭饭的。”
白府怡早已提着短剑冲了出去,红色的身影在灰雾里格外扎眼。谢长风追上她时,正看见她一剑刺穿一只邪祟的胸膛,那邪祟是半透明的黑影,被刺穿后竟没消散,反而化作两团更小的黑影,朝着旁边的百姓扑去。
“这玩意还会分身?”谢长风挥剑劈开一只,翠绿剑气将其斩成碎片,可碎片落地后,又开始慢慢聚拢,“玄夜这老东西,玩的花样倒挺别致。”
“它们靠吸食青冥的地气恢复!”白府怡的声音带着喘息,她的短剑上沾了层黑色的黏液,那是邪祟的核心,“城西有座废弃的冥坛,邪祟就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温愉长剑一挥,银辉凝成一道屏障,将扑来的邪祟暂时挡住。他的目光扫过正街,百姓们都躲在店铺的柜台后,瑟瑟发抖,空气中的邪力越来越浓,连黑石墙上的冥纹都开始发烫:“你带士兵护住百姓,我和谢长风去毁了冥坛。”
白府怡刚要反驳,就见一只邪祟绕过屏障,朝着一个缩在墙角的孩子扑去。谢长风眼疾手快,甩出一片绿叶,绿叶化作一道光网,将邪祟困住。“快去!”他头也不回地喊,“晚了这孩子就得变成邪祟的点心!”
白府怡咬了咬牙,转身对着士兵们下令:“结阵!守住所有巷口!”
谢长风跟着温愉往城西跑,脚下的石板路越来越烫,空气里的邪力像针一样,扎得皮肤发疼。废弃的冥坛藏在一片倒塌的宅院后面,黑石砌成的台子高三丈,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纹路,黑色的邪力从纹路里汩汩涌出,像煮沸的墨汁。台上站着三个黑衣奸细,手里捏着诡异的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就是这儿了。”温愉的声音冷了下来,长剑直指奸细,“镇界印能克制邪力,我来牵制它们,你找机会毁了冥坛的核心。”
谢长风点头,指尖凝聚灵力,自在刃化作无数片绿叶,像一群翠绿的蜂,朝着奸细扑去。温愉则纵身跃起,银辉剑气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涌来的邪力,直逼冥坛。
奸细们没想到两人来得这么快,慌忙抛出符咒。黑色的符咒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只小邪祟,朝着两人扑来。谢长风的绿叶光网不断收缩,将小邪祟困住,温愉则趁机逼近冥坛,长剑刺入石板的纹路里。
“滋啦——”银辉与邪力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冥坛剧烈震动,黑色的邪力瞬间暴涨,将温愉弹开。谢长风见状,立刻将千年灵叶掷了出去,灵叶在空中展开,泛着耀眼的绿光,像一轮小小的太阳。
“用灵叶的至阳之力!”温愉大喊,他忍着胸口的剧痛,再次冲向冥坛,长剑狠狠刺入纹路核心,“我来稳住它!”
谢长风双手结印,灵力源源不断注入灵叶。绿光与银辉交织,像一张网,死死罩住冥坛。邪力发出凄厉的嘶吼,渐渐被逼回纹路里,石板上的黑色纹路开始开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台上的奸细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谢长风的绿叶光网困住,动弹不得。冥坛的核心被彻底破坏,黑色邪力如潮水般退去,街道上的邪祟失去了能量来源,纷纷化作黑烟消散。
白府怡带着士兵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温愉半跪在冥坛前,嘴角渗着血丝,玄色常服被邪力染得发黑;谢长风站在他身边,手里捏着那片渐渐失去光泽的灵叶,脸上沾着灰,却笑得一脸得意。
“没想到你俩还真成了。”白府怡的声音依旧带着傲娇,却少了几分敌意。她走上前,将一壶水递给温愉,“青冥的水,比紫霞酿解渴。”
谢长风伸手去抢:“我也渴了。”
白府怡侧身躲开,把水壶往温愉怀里一塞:“白松山的公子,想必瞧不上青冥的粗水。”
“你这家伙,倒会看人下菜碟。”谢长风撇撇嘴,却也没再抢——他瞧见温愉脸色苍白,知道刚才那一下耗损不小。
温愉喝了口水,缓了缓气息。他抬头望向冥坛的废墟,石板上的纹路已经开裂,露出下面更深的黑色,“我在纹路里,看到了玄夜的印记。”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他在试图用青冥的地气,撬动另一道界门。”
谢长风心里一沉:“另一道界门?他还想把更多邪祟放进来?”
“不止。”温愉摇头,指尖划过剑柄上的镇界印,“青冥的地气与四界相连,他若真打开了界门,邪祟就能顺着地气蔓延到神州、浮花界,甚至白松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冥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墨色的天幕上,透着股刺骨的凉。三人往行宫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格外清晰。白府怡走在最后,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忽然开口:“下次别再这么冲动。”
谢长风回头,挑眉看她:“怎么,白大小姐特意来讨好我?”
“我是怕你死在青冥,温愉分心。”白府怡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青冥经不起再折腾了。”
谢长风笑了笑,没再反驳。他转头看温愉,对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像青冥的黑石。他忽然想起在白松山时,温愉总爱坐在木槿花树下吹笛,笛声清润,不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带着冷意。
回到行宫时,侍从已经重新备好了吃食。白府怡这次没再和谢长风争执,只是默默给温愉盛了碗莲子羹。谢长风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紫霞酿的苦涩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白松山的桂花酿,甜得发腻,却暖人。
“玄夜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谢长风问道。
温愉放下碗,眼神坚定:“我会派人盯着界门的动静,同时联系花芙苡他们。下月十五是青冥地气最盛的时候,玄夜大概率会选在那天动手,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谢长风点头,喝干了杯里的酒:“正好,我在这陪你。白松山的事,有师父和师叔盯着,出不了乱子。”
白府怡抬眼,看了谢长风一眼,没说话。行宫的灯光摇曳,映着三人的身影,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青冥的风依旧在窗外呼啸,可室内的空气,却渐渐暖了些。
【小剧场】
❀❀❀❀❀❀
谢长风:(对着灵叶小声嘀咕)师父,我在青冥毁了玄夜的冥坛,还发现他想打开另一道界门,这老东西野心倒不小。
枝尘:(声音从灵叶里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哦?你倒没给温愉添乱。
谢长风:(梗着脖子)我什么时候添乱了?要不是我,那冥坛还毁不了呢!不过青冥的酒是真难喝,比你泡的草药汤还苦。
枝尘:(轻笑)紫霞酿是青冥的灵酒,性烈,你这喝惯了桂花酿的舌头,自然消受不起。
白府怡:(突然凑过来,抢过灵叶)忘道仙人?晚辈白府怡,见过仙人。谢长风不懂青冥底蕴,仙人莫怪。
谢长风:(伸手去抢)你凑什么热闹?这是我跟我师父说话!
枝尘:(声音带着戏谑)白丫头不必多礼。青冥的地气紊乱,下月十五确实凶险,你身上有青冥皇室血脉,可辅助温愉稳住镇界印。
白府怡:(眼神一亮)晚辈明白。
谢长风:(夺回灵叶)师父,你偏心!怎么不叮嘱叮嘱我?
枝尘:(慢悠悠地说)你只需记住,别在冥坛附近吃灵糕,玄夜的邪力最喜甜腻之物,小心被缠上。
谢长风:(脸色一僵)谁会在那吃灵糕?师父你别听白府怡胡说!
温愉:(端着茶杯,轻声道)上次在生离杨府,你确实在阵眼里啃过灵糕。
谢长风:(瞪大眼睛)温愉!你怎么也帮着师父打趣我?
枝尘:(轻笑)好了,不闹了。许二的杨家玉佩能净化地气,让花芙苡尽快派人送来。下月十五,忘川崖的结界会最弱,你们需提前汇合,莫要误了时机。
灵叶上的光芒渐渐消散,行宫的灯光依旧摇曳。谢长风瞪着温愉,温愉却只是低头喝茶,嘴角藏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白府怡看着两人,忽然觉得青冥的夜,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