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六年,聒噪的夏日,旧三轮的鸣笛,喧嚣的人群…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
新开业的这家水产品批发市场门前,人流如潮,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嘈杂的声浪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人们的交谈声、脚步声与偶尔传来的车轮滚动声混杂在一起,仿佛一首繁忙生活的交响曲,在空气中不停地回荡。阳光洒在市场的招牌上,映出几分崭新的光亮,而那喧嚣之中,却隐隐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令人不由驻足片刻,感受这鲜活的人间烟火。

几位晾晒着黄鳝鱼的户主吆喝着,在为自己的海产品大做宣传;卖黄桃与哈密瓜的阿姨们,正在为远道而来的顾客推销那整箱整箱的水果;市场门口的小卖部也一刻也无法停歇,因为那些在电话亭打完电话的市民,也因解暑乘凉之需,三五成群前来买水。
一切都热闹非凡。
对小学生而言,暑假的无所事事堪称最无趣的事。白日漫长,仿佛被拉伸的时间在指尖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沉闷。他们盯着天花板发呆,翻来覆去地数着风扇转动的次数,却始终找不着能让心跳加速的乐趣所在。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一本没有插图的故事书,乏味得让人提不起精神。夏穆川在二楼的民宿和外公外婆一起居住了很久,隔壁是冷清的眼镜店,楼下是喧嚣的菜市场,环境是那么的质朴与粗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他是个不受人待见的淘气包-揪女生辫子、乱吐口香糖、上课多动症等等…刚放暑假,这个顽皮的男孩就回家撒了野,最后不得不被头痛的爸妈送来,最终和卖水果蔬菜的两位老人居住在一起。数着蚂蚱跳舞,翻着千篇一律的漫画书,看着人群川流不息…日常的生活索然无味。
彼时,华南海鲜市场之后,并未矗立起任何高层小区,取而代之的是如九龙城寨般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贫民窟。那些低矮破旧的房屋彼此紧挨着,仿佛在诉说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那艰辛不易的生存状态。狭窄的巷道蜿蜒其间,自行车与废垃圾,防盗网和旧油灯,一切都充斥着潮湿与阴暗,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浊气。
这些古老的楼宇间,蕴藏着无数的秘密。
一个女孩蹦蹦跳跳走了进来,她一身夏装打扮,系着一条马尾辫,眉目清秀,年纪与夏穆川相仿。女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绕过叫卖水果地瓜的摊贩,轻车熟路地来到2楼那个大民宿。

二楼破旧的住宅,是改造过后的宿舍-悦客民宿。
民宿的地面上布满果皮纸屑,垃圾遍地,一旁腐朽的木制支柱布满蛛网,似乎很久都没打扫过,就连远处的小沙发上也是一片狼藉-废弃的果篮和餐盒甩在那里,一动不动。女孩皱了皱眉头,拿出兜里的两张打印纸,上面似乎还写了什么。

〝夏穆川,给我出来!”女孩一声大喝。
他谨慎地从一旁的门帘后钻了出来,又屁颠屁颠跑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你…”
“哼,少套近乎!你之前加入了学校暑假合唱团,现在去练习唱歌!”原来,这位是他的同班同学-品学兼优的音乐课代表刘雅婷。
“是…什么时候…”一向说话利索的夏穆川突然结巴了。
“家长帮你报的!估计他们也不想让你闲着…”刘雅婷率先帮他回答。
“真可恶,这不公平…”夏穆川还没说完,女孩便将两张白纸塞到他的手里。“这是注意事项,歌曲自选,自主练习,半个月后到学校报告厅集合。”
女孩冷冰冰的语气刺激着他的耳膜,夏穆川喉头滑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半小时后。
“穆川!来玩溜溜球呀!”楼下,吴宇航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躺着的男孩翻了个身,推开身边那一沓旧报纸,颤颤兢兢地下了床。他刚踩在地面,就感觉天旋地转,身子还没站稳,又跌坐在了床上。
那个从小一起调皮嬉戏的死党,又来找他了。夏穆川喊了一声:“今天我没空!你回去吧…”
可还没等他说完,吴宇航便爬了上来,不愧是调皮蛋的发小,把这迷宫一样的地盘摸得轻车熟路。绕过几个蕾丝眼镜店,宇航便找到了那间民宿。
“还挺敏捷的。”夏穆川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什么?”吴宇航走了进来。
“我说你,还挺了解路线的!”
“好吧…”他顿了顿语气,随即开口道:“可你屋子里怎么这么乱?这些报纸…”
“没用了,宇航!我打算丢掉。”夏穆川一个劲的把那堆废品向身后丢,身后扬起一片灰尘。
“怎么无精打采的?你像焉了的花一样,想当年玩野蛮屠夫,你好几次打破了时长记录,在我们那里是孩子王!”宇航眼里满是羡慕。
他咳了两声:“旧事何必重提?再过一年小学毕业,我估计都销声匿迹了…”穆川提不起兴致。
“要自信点嘛,成绩不好,文艺来补!”宇航始终鼓励着他。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去打4399和Gta了,今晚不联机。”夏沐川似乎休息够了,起身离开了那个小屋子。
“说出来吧,有啥困难咱俩一起解决!”宇航的话,终于把事情引入了正题。他把报纸摆放整齐,眼睛炯炯有神,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夏穆川站在门口,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那个暴力女又来找我了…关于加入合唱团的事,可我又不会唱歌!”夏穆川一脸沮丧的说。
“暴力女…谁?”
“还能有谁!刘雅婷!音乐课代表!”
“那好吧…不过我推掉了最喜欢的动画片-名柯和东方神娃,就为了来找你玩,肯定不达目的不罢休!”
看起来,宇航已经坚定了立场。
“谢谢……”穆川的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仿佛这声感谢只是习惯性的回应。他的神情淡漠,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似乎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磨平了情感的棱角。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略显憔悴的脸上,映出几分黯然。楼下菜市场的喧嚣却丝毫没有因暮色降临而减弱,反而愈发沸腾,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片,像是为这一天的尾声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人们行色匆匆,篮子里装满了对晚餐的期待,而穆川的身影,在这一切热闹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孤寂。
“我们去后面的小区转转吧…”宇航玩着溜溜球,看起来心不在焉。
穆川点点头,一言不发。
“挺好的,只要别迷路就行。”
两人从出口缓步走出了海鲜市场,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原本萦绕不去的鱼腥味与蔬果气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拂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白墙红瓦的旧小区被余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显得安静而柔和。两个孩子站在正门前,眼巴巴地望着那条人来车往的道路,心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渴望。然而,穆川却摇了摇头,低声婉拒了他们的提议。随后,他带着宇航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小区,仿佛怕惊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那是两堵高墙间的小门,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哈哈,好玩吧?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像在玩密室逃脱。”吴宇航一脸兴奋,脸上抑制不住那份喜悦。
“那但愿别出事了。”
两个男孩艰难地迈动脚步,踏入齐膝深的杂草丛中,一步步走向那座老旧的小区。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停滞在过去的时光里:废旧的电线杆歪斜地矗立着,一条麻绳无力地耷拉在一旁,随风微微晃荡;墙上张贴的旧海报早已褪色,却依稀可见曾经的模样。每一样事物,都散发着浓厚的年代气息,像是无声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天呀,这地上可能有蟑螂…”夏穆川打起了退堂鼓。“别怕,你我都没穿短裤,一点小虫子又有何大碍!”吴宇航说。
漫步其间,心灵得到了空前的释放。
昏暗小巷中吹过瑟瑟的寒风,两人打了个寒颤。
“我最喜欢玩[愤怒的小鸟]和[越野卡丁车]了,现在还在晋级…”一谈起4399里的游戏小程序,夏穆川就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愤怒的小鸟]有什么规则?”宇航问。
“就是经典的弹射类益智游戏,通过将小鸟弹出去砸到绿色肥猪来过关,要根据不同的场景和障碍物,选择合适的弹射角度和力度。”
“1.4.1版?”
“没错,已经更新了。”
就在两人交谈甚欢时,冷不丁地,一只小红帽飞到了吴宇航的脚下。那只帽子扎着个蝴蝶结,看起来十分精致。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他弯下腰,疑惑地拿起了帽子。
放眼看去,那儿站着个呆呆萌萌的乡村男孩,与穆川和宇航年纪相仿。他头发乱蓬蓬支棱着,沾着草屑和碎土渣,黝黑的脸蛋被晒得发红,还挂着几道汗渍冲出的白印。眉眼细长却透着股机灵劲儿,笑起来时虎牙格外显眼。身上蓝白条纹的背心洗得发灰,胸口那朵剪纸花,似乎被刷得掉色,衣角还蹭着团泥,肥大的短裤膝盖处打着补丁,脚上趿拉着开胶的球鞋,露出半截沾着泥点的脚趾。看起来,这个男孩挺喜欢踢足球。
宇航走过去,小心翼翼将帽子递给他。
“谢谢。”男孩显得很平静。
宇航和穆川环顾四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十字路口,他们似乎迷路了。就在两人不知所措时,那个男孩是开口了:
“喂,你们是从海鲜市场那边过来的吧?我可熟这儿了,走这边!”他戴上帽子,扬起手臂,果断地指引着方向,示意穆川和宇航跟上。昏黄的光晕洒在狭窄的街巷里,三个孩子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交错奔跑,仿佛融入了这片老旧却充满生机的街区。
不一会儿,他们便走出了小区,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
“往右走就能回到海鲜市场了。”这个男孩微笑着说。
“谢谢你了…”穆川十分感激。
“我叫余小黑,你们叫我小黑就行。”那个男孩微微地笑了笑。
“哦?真是个特殊的名字。”大大咧咧的宇航一下来了兴趣。“看你不像武汉本地的,搬了家吗?”
“我以前…一直生活在黄冈,父母进城打工后,和舅妈一起搬来这里居住…”他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哇,真像留守儿童…”夏穆川正小声嘀咕着,就被宇航狠狠地拍了一下。
“说什么呢,在别人面前注意点。”
小黑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没关系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其实我们都一样!”吴宇航甩了甩手:“你可以随时到华南海鲜来找我们!在二楼悦客民宿,眼镜店旁。我在新湾五路阳光花园,离这儿不远。”
可就对他甩手的间隙,玩弄于股掌间的溜溜球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坏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三个孩子吓了一跳。
“没事,我会修!”小黑一马当先,跑上前去,抓住那个碎成两半的溜溜球。
“不用…不麻烦你了。”吴宇航还想婉言拒绝。
“唉,讲什么客气嘛!举手之劳。”小黑带着他们,又走回了小区内。他来到一个裁缝铺旁,对那位掌柜的老先生说了些什么,又来了些针和线,又拿了一瓶胶水。这些用来缝缝补补的工具,在路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个脏兮兮的男孩蹲在台阶上,面前摆着散架的溜溜球:外壳开裂、轴承蒙灰、棉线断裂。他咬开502胶水封口,指尖捏着破碎的外壳,小心翼翼涂抹胶水拼接,又仔细用针缠绕新棉线穿过轴承,不一会儿,破损的溜溜球重新在掌心旋转发亮。
当宇航接过溜溜球的时候,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谢谢你,小黑!你真是大好人。说实话,这个溜溜球还是我们友谊的见证呢…”
“唉,真是性情中人呀…”穆川在一旁煽风点火。
“嘻嘻,其实没事的…我妈妈以前是皮匠,最会修理缝补东西了,包包呀,皮革呀,衣服呀…什么都会,所以在耳濡目染间,我也学会了些技能。”余小黑说。
“真是幸运…”穆川愣在原地,叹了口气。“不然我们只能买新的溜溜球了。”
“我有一只宠物,你们来看看么?”小黑说。“那是当然!〞宇航一口答应了。
看着两人走远,穆川大叫着跟上去:“喂,等等我呀!”
小区西侧。
三位少年停步在一座庞大的垃圾堆前。这处垃圾堆显然是附近海鲜市场倾倒废弃物的地方,遍地都是死鱼烂虾与腐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污水蜿蜒流淌,将地面浸染得泥泞不堪,每一步踩下似乎都能挤出污浊的水渍,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潮湿交织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只想尽快远离这片肮脏之地。

小黑吹了个口哨。
一只小花猫轻灵地跃下,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便稳稳地落在地面。不消片刻,它便亲昵地钻进了余小黑的怀里,柔软的毛发贴着他的手臂轻轻蹭动。显然,这只小猫与男孩间早已建立起一种友爱而深厚的默契,那亲密无间的模样,仿佛在诉说着他们之间无声的友谊。
“这是你的宠物?”穆川屏息凝神,上前两步,好奇地问了一句。
“它叫狸花,不是梨树的梨,而是‘果子狸’的‘狸’,这只小猫可乖了。”余小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怜悯,满怀伤感地说:“第一次遇见它,还是在遍布流浪猫流浪狗的领养站,那里环境恶劣,疟疾成灾,每天都会有很多小动物因病死去。我坚持让舅妈把它领养回来,悉心照顾,它从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灰猫,变成了如今生龙活虎的小花猫!”
三个男孩心里都洋溢着幸福的滋味。
“可它依旧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太好吧,身上不会长虱子?”夏穆川担心地看了看垃圾堆。
“不用担心,我们给它建了一座小木房,甚至还铺上了猫砂和花草,可谓别有一番天地。”小黑带领着两人来到垃圾堆后方,一个五颜六色的猫屋展现在他们面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担心可能会带来疾病,所以舅妈坚决不让我把它带回家,只能暂时养在这。”小黑笑了笑。“环境挺不错,我每次都给它带猫粮!”
花猫喵喵地叫了两声,又蹭了蹭余小黑的裤管,那种痒痒的感觉直入心扉。
很快,在融洽的相处之中,穆川和宇航两个孩子也渐渐赢得了小猫的信任。他们嬉戏、追逐、玩闹,欢声笑语在夜空下回荡。漫天星光闪烁,如碎钻洒落天际,映照着他们的身影。这一刻,仿佛暑假生活的第一页篇章被悄然翻开,阳光般的温暖与希望洒满了他们的心间。
离别的时刻终将来临。当穆川、宇航和余小黑告恋恋不舍,挥手告别之时,小猫狸花也激动地围着两个新朋友打转,似乎留恋着什么,又似乎在郑重作别。
星光下,穆川看见了这个暑假中最美的夏夜。
第二天,天色尚且蒙蒙亮,晨光微透,穆川便已醒转。不待外婆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响起,他早已翻身而起,一轱辘爬下了床。清晨的凉意裹挟着一丝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丝毫不减他内心的急切与活力。
“真罕见!看来穆川这孩子长大了。”外公嘀咕着。
从市场后门出去,右拐…
跑着跑着,夏穆川便在昨日夜市,那条熙熙攘攘的路上,遇见了吴宇航,他拿了两把刷子,又拿了个水桶,似乎在准备清洗什么,跃跃欲试。
“你猜怎么着?看余小黑身上那么脏,我想帮他洗洗。”宇航直言不讳地说。
“他不会介意的么?”谨慎的夏穆川有些担心。
“你…应该多虑了。我看人很准!”宇航得意洋洋。
他们俩勾肩搭背,结伴去了那座废弃小区。看着电线杆上斑驳的记号,到了熟悉的单元门前,他们大声地呼喊着:
“嘿!余小黑!”
“我们又来找你玩了!”
“不…是洗澡!夏天这么炎热,你瞧你,满身都是污垢…”
俩人正唱着对台戏,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响起:“哦,找我呀!”
“哎哟哟…”宇航看起来被吓了一跳:“就不告诉我们,你还藏在这里?”
这时,两个孩子才惊讶地发现,余小黑身上干干净净,还穿着新衣服,与之前简直若判两人。他咧开嘴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不用劳烦你们冲洗了,昨天我身上那么脏,只是因为舅妈家停水,今天续上了水费…现在的我,已经重焕生机了!”
“但是,也多亏了你们的帮助…〞看起来,小黑之前一直十分孤寂,这两个城里孩子的到来,给他的乏味生活增添了一丝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色彩,恰似一张灰布抹上了淡淡的胭脂。
夏川突然插嘴道:“呵呵,其实你是想见我们,才提前精心打扮了一番?”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见局面被拆穿了,小黑只好不服地叫嚣着:“哼,你们拿着水桶和毛刷,不也是这样嘛!”
宇航憨憨地笑了起来。很快,三个孩子都放声大笑。
三个孩子都因有了新朋友而滋滋有味。

“魔幻陀螺!”宇航不知怎样,想起了这个游戏。
“要不要…我怕晕。”穆川连连拒绝。
“好呀好呀!”小黑期待极了,兴奋地大叫,眼神里似乎有荧光在闪烁。
“拒绝什么,快来呀!”宇航拉着三个人转了起来。在高速旋转的景色中,在嬉笑与打闹中,他们似乎都找到了彼此心灵的归宿。
“跳房子!”转圈玩腻了,宇航又突发奇想。
穆川连连拒绝:“不要不要…和跳皮筋一样,那是女孩子们玩的。”
“那咱们玩跳棋?”小黑说。

看见宇航与穆川惊喜的眼光,余小黑说:“你们别急,我家有!”
“不是飞行棋,是国际象棋!”待小黑从楼上匆匆地跑下来,两个孩子惊呆了。
“深藏不露呀…你家真是博物馆。”宇航感叹道。
跳棋玩累了,他们又玩起了你画我猜的游戏。
穆川在宇航背后写了个“日”字,他很快便猜了出来。当答案脱口而出时,小黑瞪大了眼睛,显得难以置信。
很快,宇航来到小黑背后,画了个“田”字。
小黑闭目凝神,汗流浃背。
“两个‘日’!”他深思熟虑,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出这个答案,铿锵有力地脱口而出。
“不对,哈哈…是‘田’!”两个小伙伴笑弯了腰。
很快,又轮到了小黑。
宇航在他背后写了个大大的“目”字。
“这么简单,你肯定能猜出来!”
可没想到,小黑还是摇了摇头。“你写的是…一个‘日’字加一笔?怎么…发音呢?”
“就是‘目’啊,形容眼睛的字!真奇怪,小黑…你不识字吗?”夏穆川疑惑地问。
余小黑十分惭愧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我在乡下和舅妈姨父一起长大,二年级没读完就转了学,恰巧这个时候‘非典’疫情又开始了,我停课后就没去过学校…所以也没认识太多的字…”
“唉…当时我应该争取这个机会的!”
宇航很同情他,说:“没关系…我去给你借本语文课本,我们来教你写字!”
两人都看向夏穆川。他支支吾吾地说:“这…那好吧,不过我不会专程买练字簿!”
“没事,我们帮你!”宇航和穆川笑得像向阳花般灿烂。
“诺,就像这样,一撇一捺……”宇航手腕轻转,流畅地写下了一个“八”字。小黑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随即便模仿起来,稚嫩的笔画间透出几分认真。穆川低声念出那个字,声音清晰而温和。小黑听了,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复述,那声音模糊却十分努力。
宇航说:“可以组词…八百; 八个;八只…”这些简而易懂的词,写出来却怪异陌生,小黑歪着头看了很久,才模仿起来。
午饭后,他们继续陪小黑练字。夕阳西下时,朝霞布满了半边天,那抹橘红浸染了天边的云彩。小黑已经能勉勉强强地写出十几个字。看起来,他对组词和造句还略有生疏。
“谢谢你们,明天我还来练字!”夜幕低垂时,他和穆川、宇航挥手告别。
次日清晨,朝霞的曙光刚映入天际,小黑便来到楼下,静静地等着两个朋友。
日复一日,时光在琐碎中悄然流转。余小黑的识字水平如同春日的嫩苗,在不知不觉间拔节生长。那些曾经对他漠不关心、甚至带着几分轻视的邻居街坊们,如今也忍不住投来惊诧的目光,仿佛他是一颗被忽视已久的星辰,骤然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深藏不露的文化人!”
“哇,以前是傻呆子,现在是书呆子!”
余小黑总是轻蔑一笑,眼神一瞥而过:“当然,我和某些说风凉话的人不同,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小黑的识字能力日益精进,日复一日地展现出可喜的进步。但就在这片向好的氛围中,穆川那边却悄然出现了些许麻烦。
“恐怕这几天不能再教你写字了…我要练习唱歌。”有一天,他们在闲聊时,穆川突然讲道。小黑并未感到意外,兴奋的心情却溢于言表:“好呀,我会唱很多儿歌,和你选出的歌曲相辅相成!〞
“算了吧…谢谢你的好意,但太幼稚了。”宇航想婉言拒绝。
“不!这样的创新又有什么坏处呢?儿歌与山歌相融,可谓将情感注入景色之中,达到情景交融的妙境!那不仅是童年的生动写照,更是我们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穆川说:“说不定还能让课代表刮目相看!”
余小黑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宇航为他们抱来一台音箱。“呼…好累啊,是从外婆那里借来的,待会还要还回去!”

一开始,他选择了今年出品的新儿歌《爱我你就抱抱我》。
“快来,跟着我一起唱!”小黑的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感染力,仿佛有某种魔力在空气中流淌。两人几乎未作迟疑,便随着他的指引融入了旋律之中,心神渐入佳境,宛若置身于一个纯粹而自由的音乐世界。
“妈妈总是对我说,爸爸妈妈最爱我…我却总是不明白,爱是什么。”
“爸爸总是对我说,爸爸妈妈最爱我,我却总是搞不懂,爱是什么…”
音箱的噪音响彻天际,宇航只好把声音调小些,避免扰民。
一开始,穆川还唱得五音不全,但凡事熟能生巧,没过多久,他的歌喉就变得流利而婉转动听,仿佛一只春日的百灵鸟。
“如果真的爱我
就陪陪陪陪陪陪我
如果真的爱我
就亲亲亲亲亲亲我
如果真的爱我
就夸夸夸夸夸夸我
如果真的爱我
就抱抱我…”
唱完这几句歌词,宇航的唇角悄然扬起,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容并非源于羞涩,也非因幽默而生,而是心底悄然漫开的一抹欣慰。仿佛那些未曾言明的心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在这一刻化作无声的暖流,流淌于他的眉眼之间。
“我们来唱《大风车》!”余小黑又提出了建议。
“大风车吱呀悠悠的转…”
“快乐的小伙伴真好看…”
“天好看,地好看…”
“还有一群快乐的小伙伴…”
一旁的广场舞大妈停下了动作,听得入神。穆川也腼腆地笑了。
“还有一首,叫什么来着…我们幼儿园最潮的流行风-《你是我的玫瑰花》!”宇航也提出了建议。
随后,他们又一起唱了《感恩的心》《好汉歌》等经典歌曲。
“小黑……不是我胆小,这些歌确实都挺好听的。”穆川微微皱眉,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可你要知道,这些歌曲要么显得太过稚嫩,要么又太成熟了,也许不适合我参加学校的合唱比赛。能否换些更贴合主题、更合适的曲子呢?”
宇航插嘴道:“其实《感恩的心》挺不错,你可以试试。”
“那我们就来点别致的吧,《虫儿飞》怎样?”余小黑提议。
“挺好!”宇航又插嘴。
“少多嘴!”穆川说:“那不也是儿歌么?”
小黑立即反驳:“不,这首歌原为《风云雄霸天下》的主题曲,歌曲旋律优美,歌词富有诗意,挺适合你。”
“黑黑的天空低垂…”
穆川刚唱出第一句,音箱神奇的立体声效,便震撼了三个男孩。“哇…是杜比音效呀!”
“瞭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此刻,外部的一切仿佛万籁俱静。穆川心无杂念,顿了顿嗓子,继续唱了下去。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有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小黑第一个鼓起了掌,为他喝彩:“太完美了!”
“谢谢…其实很久都没人观赏我唱歌了。”穆川笑了笑。
宇航调侃道:“第一遍就这么动听,好像还唱出高音了,挺有才呀!以后可以考虑当歌唱家。”
最终,在两位伙伴的再三催促下,穆川敲定了《虫儿飞》作为合唱团的应邀曲目。他随即投入了紧锣密鼓的排练,一遍又一遍,将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打磨得恰到好处,只为确保在正式演唱时能做到万无一失。
“呵呵,这回应该能让刘雅婷大跌眼镜了…”宇航笑道。“别得意了,快谢谢小黑!”
“别客气,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小黑还是那么谦虚,还帮助宇航,两人一起把音箱送了回去。
回海鲜市场的路上,天上繁星遍布,穆川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首《虫儿飞》,轻轻哼唱了起来。
“唉,遇到小黑这么好的伙伴,我真觉得三生有幸。”宇航漫不经心地说。“互帮互助,我们这才像好朋友嘛。”
回到那间民宿,穆川发现自己的房间又多了一沓报纸-在报刊社工作的爸爸,每次下班都会带回来一叠,他自称“腹满诗书气自华”,实则虚有其表,还让屋里看起来更像个垃圾堆。妈妈啰嗦了无数次,卫生的问题也从未解决。
“好麻烦…好麻烦呀。”
穆川一直抱怨着。
从夜晚沉沉入睡,到翌日清晨起身,直至三个小伙伴在小区碰面,穆川始终叨叨不休。他的声音犹如泡沫与海绵,填满了半夜至清晨的时光。
“哎哟,别怨声载道了…大不了雇个保洁阿姨嘛!”宇航直抱怨。
小黑沉默不语,神情间看似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闲散,但他耳中捕捉到的每句话,却如细雨般悄然渗入心底,被他缜密地串联起来。此刻,小黑脑海中正有条不紊地酝酿着一个计划。
“我来帮你打扫吧!”
次日清晨,余小黑突然站在了华南海鲜市场的后门,把正要出来的宇航和穆川堵了个正着。两人愣在原地,有些疑惑。
“还…还是算了吧,这怎么好意思?”半天穆川才反应过来,连忙婉言拒绝。
“这毕竟是我们家的卫生…”他笑着说。
“怎么好意思…”宇航也附和道。
“不,就当是感谢你们教我识字,我一定要帮你打扫!团结力量大嘛。”小黑铿锵有力的声音与坚定不移的眼神,顿时让两人钦佩不已。
当推开民宿铁皮门的瞬间,漫天灰尘如同潮水般涌来,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片狼藉,斑驳的墙面、散落的杂物,还有那厚厚积尘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撞入视线,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其实洁厕灵和84都可以用,但我还是希望使用环保、原生态的方式!”小黑说完,拿出了肥皂、抹布和水桶。他扶了扶帽子,蓄势待发。
“洗刷刷,洗刷刷…”三个人干起活来,热火朝天。他们乐于闲聊,先是清空了房间的杂物,随后一边清洗,一边打扫。
小黑的手仿佛多年未曾用力,此刻一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如虬枝般暴起,力量瞬间涌动,竟有种爆棚之势。没过多久,当房间里的杂物被归位的一刹那,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顿时令穆川两人惊叹不已!
“哇,没想到我的房间还能这么干净…”
“以前像是卖花生瓜子八宝粥的…现在像是进了小偷的,单押。”宇航笑道。

小黑甚至喷了些香水。房间清新整洁,令人神清气爽。
“太感谢你了,小黑!”穆川激动地抱住了他。
“没事…”小黑有些难为情:“外公外婆回来了,一定会惊叹吧。”
“蔚为奇观!”宇航的一个词,让三个男孩都笑了。
穆川没注意,整理书籍的过程中,小黑似乎看到了什么,神色骤变。
“你会打4399么?”穆川冷不丁的提起了这个问题。
“不太会…”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小黑有些不知所措:“是电子单机的手游吗?”
“对,就像去极地海洋世界一样,在一个虚拟世界中自由地翱翔,我猜你可以想象了!”穆川激动地说:“今天我来教你玩黄金矿工,快上号!”
电脑一打开,三个男孩的目光便聚焦在了那个显眼的屏幕上。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到了依依惜别的时候。
“这种游戏中,玩家需要控制矿工发射绳爪,抓取地下的矿石,有石头、黄金、钻石等,钻石最值钱但体积小,地下还有老鼠干扰和神秘袋子。”穆川介绍起来。“你要知道,游戏中的金块价值50到600美元不等,越大越值钱…”
在鼠标的操控下,小黑先是在商店买了些道具,利用“大力药水”增加了下一关抓东西的速度。
但好巧不巧,刚刚获得些许成就,小黑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没炸掉钩子上的石头,反炸掉了有价值的物品。
此时,游戏时间还剩十余秒。
穆川悬崖勒马,立即买了些幸运草。很快,机械手获得了强壮效果。
扳回一局。
很快,在穆川的悉心指导下,小黑这个对游戏一无所知的孩子,渐渐掌握了黄金矿工的奥秘。随着一次次尝试与失败,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变得逐渐坚定,仿佛在这一刻,那些复杂的规则和技巧已悄然融入了他的心中,化为一种自然而然的理解。
可美中不足的是,外公外婆不允许他们随意打游戏。当听到楼下的急促脚步声,愈行愈近时,穆川机敏地弹射起步,关上电脑,并让宇航和小黑从后门偷偷溜走。
当然,在后来的“审问”中,这打扫的功劳也让他一人占了,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事。
可是,当爸爸察觉到那微微发热的电脑屏幕,和沾满汗水的鼠标时,神色依旧变得凝重而忧心忡忡。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眼看就快到参加合唱团的日子了。
一天,小黑偷偷的将宇航喊来,在一棵大榕树下和他见面:“嘿,你想给穆川过个生日吗?”

直入话题,简洁利落。
宇航愣了一愣,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他的生日?”
“之前在悦客民宿帮他收拾书本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了他的简历。”小黑狡黠一笑:“7月29日,他的12岁生日,没错吧?”
宇航深思熟虑,最终同意了。两人决定将准备生日派对的事暂时保密,准备出其不意地给穆川一个惊喜。
“我下午就去买礼物和蜡烛,其他的可能要麻烦你了…”小黑说。
“那我得攒点钱,给他买蛋糕。”宇航说。
“不剩几天了,抓紧时间哟!”
就这样,在阳光花园与糕点店之间的路上,宇航奔跑的身影时常闪现,如同一抹跃动的光影,带着几分匆忙,却又显得格外鲜活。他的脚步轻快而坚定,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节拍上,将路旁的景致一一掠过,只留下微风拂过的余韵。
小黑则频繁穿梭在海鲜市场与礼品店之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那不停奔跑的姿态,既承载着对同伴的承诺,也饱含着对即将到来的生日派对的满满期待。
没过两天,准备派对需要的蛋糕与小礼品便都准备就绪了。小黑很激动,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
疲惫,但值得。
可好景不长,像上天开的玩笑,意外降临了。
当时,宇航拿着筛选出的礼物,跑在那废旧小区外的大街上。奔跑挥洒着汗水,脸上洋溢着笑容。
没想到,他被一根电缆给绊倒了,面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宇航艰难地爬起身,这才察觉到脸上传来的刺痛-皮磕破了,血珠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身上也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现在恐怕后悔自己穿得那么单薄。
这时,一阵眩晕的感觉突然来袭-那是极度疲惫与脱水引起的中暑并发症!宇航顿时眼冒金星,倒在地上。
“吴宇航,吴宇航?”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只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小黑的叫声。
再度睁开眼时,他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冰冷的葡萄糖输液管贴着他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令他皱眉;头顶刺眼的医用白炽灯散发着苍白的光,映得整个房间愈发沉闷。耳畔传来医生、护士与父母交织的低语声,嘈杂而遥远,像是一阵模糊不清的潮涌,压得他心头一阵烦闷。
热痉挛,危险的疾病。

穆川站在一旁,悄悄地抹着眼泪,看到宇航醒来,他激动地扑了上去。
"小心些!宇航的身体尚未痊愈,别让他再受伤了!"原来,穆川的父亲也匆匆赶到了医院。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小黑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似乎是担心自己惹上麻烦,悄悄隐遁于无形。
"没事的,叔叔…"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穆川焦虑的眼神,两人四目相对。
"听说你和小黑一起玩,中暑晕倒了?"他十分自责:"唉…对不起,这几天时间紧,我总在练歌,没时间陪你们玩…"
"别出声了,你以后还是少跑到外面去撒野,尤其是和那些不认识的孩子玩,我会让外婆督促你。"宇航的父母拿着药膏,用责怜的眼神盯着他。
穆川嘴唇蠕动,还想解释什么,但又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爸爸一把将他拉到了病房外。
空旷而冷清的走廊里,父子俩吵了一架。
“别再添麻烦了!让你少和那些野孩子玩,自己的朋友病了,也不过来看看…”穆川爸爸的神情十分严肃。
“我们关系可密切了,是互帮互助、亲密无间的盟友!”穆川辩解道:“他还不识字,我们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呢!”
他嗤笑一声:“哼,人家不会写字,需要你来教?现在外面的培训机构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穆川爸爸根本不信。
"我们一起打扫了房间!"
"即使你不打扫,外公外婆也会打扫的,虽然那民宿永远都清不干净。"
穆川爸爸冷笑着低下头:"而且,我猜你们肯定在一起偷偷打游戏吧?你知道我们家都旗帜鲜明的反对打电脑游戏,你还顶风作案?"
一句话,让穆川哑口无言。
告别了宇航一家,穆川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出了金银潭医院的大门。夕阳的余晖铺满了天地,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肩头,却无法驱散心底那片浓重的阴霾。失落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连带着无尽的哀愁,在这片黄昏下显得愈发深沉而难以挣脱。
夜幕悄然降临。
直到在床上辗转反侧,穆川的内心也依旧在挣扎-那是一个让他两难的抉择。但时间来到深夜,他的头脑似乎立刻清醒了,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抉择。
他想好了,一定要郑重其事地和小黑说,以后我们还是不来往了,那样最好。
艰难,但义无反顾。
他立刻起身,伴随着皎洁的月光,凝望着满天的繁星,穆川一边喊着小黑的名字,一边跑出了海鲜市场的后门。
“余小黑!”谁知,他跑遍了整个旧小区,也没发现小黑的踪影。他找到了那熟悉的单元楼,踏着杂草丛生的灌木丛,步履蹒跚地前进。
“别藏着躲着了,快出来!”穆川大声呼喊着。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蟋蟀与蚂蚱的叫声在寂静中回应他。“都找遍了…看来可能知道宇航出了意外,他真的不会来了…”
谁知,就在他思索之际,一只手掌轻轻拍上了他的肩膀。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轻快而又熟悉的声音已从背后响起:"咋了?又在这迷宫里迷失方向了?"
竟然是余小黑!
"这个,我想跟你说…"穆川扭扭捏捏的,难以开口。"有什么难为情的,走啊,我带你去看个惊喜!"
穆川不经思索地点点头。
夜幕低垂,繁星如碎钻般点缀天际,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两个孩子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追逐、嬉戏,时而被拉长,时而隐没于阴影之中,似乎又回到了半个月前的那天,仿佛融入了这静谧又生动的夜色。
跑了不久,他们又来到了那个大垃圾堆。
"这……这是?"夏穆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个巨大的蛋糕赫然出现在眼前,被安放在一张小桌上,上面点燃着十二根跳动的蜡烛。微弱的火光映衬出一片温暖,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对这个可爱孩子的祝福﹣愿他岁岁平安,茁壮成长。
夜幕低垂,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那跳跃的火光虽显微弱,却在这片无尽的深沉中格外明亮,黑暗也无法吞噬它的执着与倔强。
"我做了一下午…"小黑擦了把汗:"今天是7月29日,我没记错吧?"
他费力的抽动嘴角,挤出一抹尴尬又不失优雅的微笑。
穆川不是性情中人,但此刻却热泪盈眶。
他泪眼朦胧:“谢…谢谢。因为有些调皮,其实我从小都没过生日…从来都没有人为我庆生…他们甚至把我生日都忘了…”
“没关系,总有人记起来的。”小黑铲起一块蛋糕,递到穆川身旁。“快吃呀,奶油可容易化喽!”
繁星遍布,萤火闪耀,《虫儿飞》的旋律仿佛在空气中流淌,柔和而优雅。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个男孩的脸庞。他们坐在桌旁,身前摆着艳丽的蛋糕,甜香弥漫。两人吃得兴致盎然,嘴角沾着细碎的奶油,眼中却盛满了纯粹的快乐。那一刻,时光仿佛定格,柔情与景致交融,绘成了一幅令人心动的画面。

很快,小黑又吹了个口哨-小猫狸花迈着优雅的爵士步,从垃圾堆后走了出来,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
“嘻嘻,狸花是要蹭我的裤脚么…真是贴心小棉袄。”
小猫“喵喵”地叫着,那份温柔软化了穆川的心。
“他叼着一袋礼品哟!”小黑将那个袋子拿起来,递给穆川。
“唉,我父母都不在意,没想到垃圾堆里的小猫却这么在意我的生日…”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虫儿飞》的歌单。小黑调皮地眨眨眼:“明天你就要参加合唱团歌唱比赛了,要是有哪里生疏忘词了,你就用它!”
穆川哽咽着说:“谢谢,没想到你这都记得…”
“对不起,我下午错怪你了…我回去后一定要和爸爸辩解!”
“哎哟,没事的。一点小摩擦而已,人生的旅途就是这样,残酷骨感但又充满温暖。”此刻,小黑像个笔耕不辍文学家。
杉生曲畔,澜映奕彩,繁星满天,萤火飞扬…此情此景让穆川身在桃源,心在无间,他十分感动。
第二天,合唱团歌舞比赛在报告厅如期举行。同学们的节目眼花缭乱,但都千篇一律。几个女生跳完了一段曼妙的芭蕾舞后,就迎来了穆川的歌曲演唱。
他从容不迫地走上舞台,凭借着“但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绝佳位置,穆川看见了密密麻麻、座无虚席的观众,既有校方的老师与领导,也有曾朝夕相处的同学。最重要的是,与本校毫无关联的小黑,作为朋友也受邀来参加,坐在观众席的最后排,为他加油打气,高声喝彩。就连大病初愈的宇航,也撑着身子来现场听歌。
当《虫儿飞》的前奏响起时,穆川立刻将身心融入到了那万籁俱寂、心无旁骛的境界中。

当第一个音符脱口而出时,坐在第三排的宇航立刻鼓起掌来。在伙伴们心中,那是悠扬细腻的天籁之音,是清越婉转的柔润歌喉。
歌唱得很顺利,一点瑕疵也没有。
可最令人担心的事故还是发生了-健忘的穆川竟然又忘词了!
僵立在台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尴尬感几乎要将人吞噬,这种情况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尖叫出声。
但就在这时,从容不迫的穆川拿出口袋里一张便条,看了一眼便放回去,又流利地唱了起来﹣那是《虫儿飞》的歌单!
速度之迅速与敏捷,让几乎所有师生都熟视无睹。
很快穆川便接上了歌词。
"呵呵,我留这一手,真是太有意思了!精彩绝伦!"小黑在后排,笑得直不起腰。
"哼,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宇航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后排,和他坐到一起。
不久,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幕,余韵未散的尾音如游丝般消散在空气里,整首《虫儿飞》的旋律完美收束。原本昏昏欲睡的观众,此刻皆屏气凝神沉浸其中,须臾,如惊蛰春雷炸响,潮水般的掌声瞬间漫过整个礼堂,经久不息。
小黑和宇航为他高声呐喊,甚至引人注目。
"真是音乐的好苗子,可以进管弦乐队了!"几个领导拍着手。
高光时刻,穆川自信极了。他一路小跑来到台下,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小黑、宇航紧紧相拥。
音乐课代表刘雅婷呆在原地,难以置信,过半响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是你开挂了,还是别人放水了…"
穆川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合唱团,成为了小学队中,优秀的男中音演唱家,这场演唱为自己明年的毕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多亏了小黑,穆川在合唱团演出的困难迎刃而解!"一路上,宇航始终在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一般。
此刻,小黑、宇航与穆川并肩而立,他们之间的情谊恰似万里长城历经岁月风雨依然巍峨,一砖一瓦皆是信任堆砌,任时光侵蚀、困难冲击,始终坚不可摧,闪耀着永恒的光芒。
校方解释了一切。始终对小黑不满的双方家长,此刻也惭愧地认识到,自己误会了这个善良的孩子。“对不起…我们之前不该不相信你。”
“没关系,叔叔,宇航出事了,你们一定也很急。”小黑的微笑宛如春日向阳花,使人神清气爽。
“明天下午,玛雅海滩不见不散呀!”这天傍晚,穆川和小黑通了个电话,商量着游乐的事宜。
“好呀,我早就想去了!〞看起来,电话那头的小黑十分激动。穆川也是蓄势待发,迫不及待。
穆川挂了电话。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通寻常的对话,竟成了和小黑的最后联系。从此一别,便是永诀。
第二天一早,穆川是被挖掘机的声音吵醒的-那座废弃小区早已成断壁残垣,一座又一座高耸的废墟映入眼帘。绵延的围墙也早已倒塌,墙皮剥落,露出散落一地的红砖和歪七扭八的钢筋。
他迷迷糊糊,睡眼朦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民宿的铁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那是宇航!外婆扭着水桶腰,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给他开门。
门一打开,宇航便如狡兔一般窜进了他的房里!“不好了!拆迁队把那座小区夷为平地了!他们还在施工!”
穆川眼晴一瞟,无意中看见了身旁两年前的报纸,上面明目清晰地写着一行字-老旧小区拆迁工作已陆续展开,包括江汉区!
“不!”穆川焦虑地飞奔下楼。杂草丛早已隐没于大片废墟中,铲车正在清理着垃圾与碎石。
他发疯似的的奔向废墟里,拼命寻觅着小黑的踪迹,但那个单元门早已消失。工程队的叔叔们把他们拦住,“请”出了施工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