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锁玉轩重归死寂。那场被迫的展示,像一场短暂而屈辱的游街,并未在林轩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让他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物品”的身份。
日子再次陷入凝固的循环。口枷依旧,沉默依旧,那副被精心装扮过的皮囊,也很快恢复了原有的苍白与枯槁。
这日,王道煜下朝归来,面色阴沉如水。朝堂之上,太子一党借边境摩擦之事,再次对他麾下将领进行攻讦,虽未动摇根本,却如同苍蝇般令人厌烦。加之边关军报传来,似乎真有几分棘手,让他心头更是烦躁。
他未换朝服,径直踏入锁玉轩。室内光线昏暗,林轩依旧如往常般坐在窗边,侧影单薄,对着窗外那方被切割的天空,眼神空茫。
那副沉寂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模样,此刻却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王道煜积压的怒火。他需要的是顺从,是依赖,甚至是恐惧,但绝不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将他视为无物的虚无!
他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林轩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粗暴地拽起。
“本王在外劳心劳力,你倒是在这里躲清静!”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怒气而显得有些沙哑,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轩空洞的眼睛,“怎么?是不是也觉得本王是那拥兵自重的权奸,活该被千夫所指?!”
林轩被他拽得踉跄一步,手腕处传来骨骼欲裂的痛楚。他抬起眼,看向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口枷后的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摩擦过金属内壁。
这无声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王道煜心中的暴戾之气骤升!他猛地将林轩甩开,力道之大,让林轩重重撞在身后的多宝格上!
“哐当——哗啦——!”
多宝格剧烈摇晃,上面摆放的几个玉器、瓷瓶应声而落,砸在地上,瞬间碎裂!清脆的破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枚羊脂白玉雕成的玉佩,滚落到林轩脚边。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也是他在这锁玉轩中,除了那根磨尖的琴轸外,唯一偷偷藏匿起来的、与过去相连的念想。方才的撞击,竟阴差阳错地将其从隐藏的缝隙中震了出来。
林轩的目光,在看到那枚玉佩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那空洞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波动。
但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王道煜的眼睛。
他顺着林轩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枚玉佩。那玉质温润,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样,一看便知是旧物。
“呵。”王道煜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心中的怒火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弯腰,捡起那枚玉佩,在手中掂了掂,目光讥诮地看向林轩,“都到了这种地步,你竟然还藏着这种东西?还在惦记着你那早已灰飞烟灭的过去?惦记着那些……不该惦记的人?”
林轩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玉佩,嘴唇在口枷后微微颤抖,想要伸手,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王道煜看着他这副模样,一种被忽视、被背叛的狂怒彻底吞噬了理智。他捏着那枚玉佩,走到林轩面前,将玉举到他眼前,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看来,是本王对你太好了。好到让你忘了,什么是本分!”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玉佩狠狠摔向地面!
“啪——!”
一声更加清脆、更加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响起!
温润的白玉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开来,有几片甚至擦着林轩的衣角掠过。
那枚承载着母亲慈爱、家族温暖最后一点痕迹的玉佩,就在他眼前,化为齑粉。
林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玉佩碎裂的声音,是直接响在他的心脏上。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散落的、失去光泽的碎片,原本空洞的双眼,骤然收缩,一种极其剧烈的、近乎实质的痛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冲破那层麻木的外壳,在他眼底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道煜,那双死寂了太久的眸子里,此刻竟燃起了两簇熊熊的、混合着极致痛楚与憎恨的火焰!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鸣,像是受伤濒死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扑上去,却被那副口枷和身体的虚弱死死禁锢在原地,只能徒劳地发出破碎的气音。
碎了。
最后一点与过往的牵连,最后一点温暖的念想,最后一点……属于“林轩”本身的东西,碎了。
王道煜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激烈到近乎崩溃的痛苦和恨意,心中那股暴虐的欲望竟奇异地得到了一丝满足。他就是要打碎他所有在意的东西,就是要将他彻底剥离出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上前一步,抬手,狠狠一巴掌掴在林轩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室内回荡。
林轩被打得偏过头去,口枷的边缘在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与绝望。
“不知好歹的东西!”王道煜的声音带着施暴后的冰冷快意,“本王留你一条命,已是恩典!你若再敢心存妄念,下次碎的,就不是一块玉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轩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模样,拂袖而去。
室内,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和那个僵立在原地、脸上带着血痕、眼神由剧烈的痛苦再次逐渐归于一片死寂荒芜的林轩。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拾起那些冰冷的、再也拼凑不回的玉屑。
碎玉,如同他早已支离破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