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坐在案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按动圆珠笔，发出“咔、咔”的声音。
对面端坐着一个女人——身穿黑西装，扎着丸子头，镜片厚得像啤酒瓶盖，几颗浅褐的雀斑散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连空气都凝成了胶质。
李华长舒一口气，肩膀微微塌陷，声音低沉而疲惫：“是你报的警吗？”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垂着头，刘海遮住眉眼，只有镜片反射出一点冷白的光。
“现场有什么可疑的人吗？”，李华又问，语气已带上一丝焦躁，手指连续敲打桌面。
“……”
从刚才开始，对方就一句话也不肯说，导致审讯过程十分艰难。
李华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这样，你把名字和联系方式留下，后续如果有情况，我们会再联络你的”
女人依旧不为所动。
“名字？”，李华的声音陡然拔高。
良久，她才缓缓抬头，镜片后的双眼空洞而失焦，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请问……严洋，严警官吗？”
——
三天了。
在经历姜家事变后，严洋已经宅在家里整整三天了。这期间，除了定时来送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人以外，他没见过任何人。
严洋瘫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骨头，怀里还抱着一个早已变形的抱枕。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余乐那天的警告仍在耳边盘旋：“你现在就是一个自行脱了皮的苹果，躺在盘子里等人来吃。这几天千万别到处乱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否则到时候小心被吃的连核都不剩。警局那边我会替你请好假的，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不准擅自行动！如果有情况，记得用手机联络我”
“脱了皮的苹果……这算什么形容？”，严洋苦笑一声，把脸埋进抱枕里，“可恶，好无聊啊”
三天没出门，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发霉了。
就在这时——
“叮铃铃——”
严洋猛地弹起，动作过于仓促，还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他不管不顾，一把抓起手机，来电显示是李华。
他立即接通，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喂，李华，是我！”
“喂，严队，你还好吗？”，李华的声音透着担忧，背景里有警局嘈杂的动静，“听说你生病了，还向警局请了病假”
“我没事”，严洋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你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早上有个女人跑来警局报案，但又什么都不肯说，非说要等你来了她才会说”
严洋眼神一凝，指节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警惕起来，指明要自己来，莫非又是陷阱？
“严队？严队？你还在听吗？”
“哦，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他回过神，声音恢复冷静。
“你的精神状况好像不太好，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用”，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我马上就到”，说完便迅速挂断电话。
开玩笑，自己好歹也是个警察，老是让一个高中生护着像什么样子？再说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得主动出击。管他什么陷阱阴谋，统统都毁掉。
严洋驻足在警局前，深吸一口，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快步穿过走廊，皮鞋在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直奔审讯室。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带进一阵风，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好，我是严洋，你是……李燕？！”
在他坐下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严洋瞳孔骤缩——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两个月前搬来他家对面的邻居。虽然他们交谈不多，但也混了个脸熟。
两个月前……那时他还不认识姜老太太。
“你……”，严洋刚开口，声音还有些迟疑。
“人是我杀的”
短短六个字，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审讯室里轰然炸开。
“？”
严洋的脑子“嗡”地一声，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耳膜只剩下持续的鸣响。他感到很懵，不自觉屏住呼吸。
李燕的双眼骤然涌上泪水，肩膀不受控制地耸动，嘴唇剧烈颤抖：“是我杀了小一……对不起…是我杀了她……对不起……对不起……”，她嘴里不断重复着道歉，声音破碎，同时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严洋迅速压下震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怎么杀她的？”
“昨天……我们去喝酒……”，她抽噎着，双手捂住嘴，“回来的路上……我们发生了些口角……旁边有楼梯……我…我就…我就把她……”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她一边哭喊着一边用力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脸颊，皮肤瞬间泛红，留下道道血痕，泪水混着血丝，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她整个人剧烈颤抖，痛苦地呜咽着，试图用肉体的痛楚来麻痹内心的崩溃。
“冷静点！请冷静点！”，严洋试图安抚对方，双手钳制手腕，阻止她的自残行为。
可李燕仍在挣扎，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严洋发出一声怒吼：“你为什么要杀她！”
听到这句话，李燕身体猛地一震，双手停在半空，泪水仍在无声滑落，时间仿佛就此停滞。
她缓缓放下双手，抬头望着严洋，睫毛扑朔，眼神里透露着茫然，轻声说道：“为什么呢？”
紧接着，她便安静了下来，仿佛是一个被按下暂停键的玩偶。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让人汗毛战栗。
“咚咚咚”
这三声轻叩仿佛在宣告的这场闹剧的终结，让严洋得以暂时解脱。
他随即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门外，沈澜拿着报告守在门口。他抬眸，目光在严洋脸上一扫，嘴角一扬，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半开玩笑道：“哟严队，几天不见，地位突然上升了啊——以后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姜少’？”
严洋眼皮一翻，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把夺过报告，自顾自翻阅起来。
沈澜不恼，转而双手抱臂背靠着墙，闲散得像在等朋友下班。他轻啧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难得啊，余少居然肯放你这个‘脱了皮的苹果’自己跑出来？我以为你得被供在保险箱里，顺便贴个‘易碎品’标签呢”
｛这都什么形容啊？说好的吗你们？十大家族里还有正常人吗？｝，严洋在心里暗自吐槽，眉头微蹙，指尖不自觉捏紧了报告边缘。
突然，他动作一顿，目光死死盯住某一行字，瞳孔微缩：“这是……”
沈澜的声音压低却不失轻佻：“尸体里检测出大量氢化钾，你的工作来了，劳模”，他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严洋的肩膀。
转身临走之际，他透过审讯室的玻璃墙，悄悄打量里面坐着的李燕。那一刹那，他脸上的嬉笑彻底褪去，眼神锐利如刀，眉宇间浮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警惕，仿佛在看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变量”。
严洋攥着报告，重新推门走进审讯室。空气依旧凝滞，他站在李燕对面，声音低沉：“那个……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你的朋友，体内检测出大量氢化钾。她……很有可能是被毒杀的”
“什么？”
李燕猛地抬头，整个人从麻木中惊醒。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僵硬，眼神却逐渐聚焦。
“小一……小一她不是我杀的”，她边说边低下头，声音颤抖，“是谁？是谁干的！”
严洋盯着她，语气沉稳：“这点我们会查明。但在那之前——昨天，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或者，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燕微微一怔，目光游离，像是在努力回忆。片刻后，她喃喃道：“昨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正常的上下班，去小葱火锅店吃饭，然后……吃了蛋糕”
说到“蛋糕”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闪过一丝异样。
严洋立刻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目光一凛：“蛋糕？有什么问题？”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无意识绞紧西装下摆：“那个蛋糕……是主管送给小一的，小一分了我一半。但她昨天尝了之后说味道怪怪的，还说可能是坏了，让我赶紧扔掉。但我觉得可惜，就留了下来，到现在也没吃”
“蛋糕现在在哪？”
“在我家，我放进冰箱里了”，她的声音很轻。
严洋立马拨通电话，让李华去把蛋糕拿回来。
等他挂断电话，李燕出声询问：“那个……严警官，小一是因为吃了蛋糕才被毒死的吗？”
“这个还有待考证”，严洋目光沉静，“你们公司在哪？我想去那了解情况”
“同城保险，路林街……12号”，她随即垂下头，头发轻轻滑落，遮住半边脸颊，“我……也会被毒死吗？”
严洋没有听见李燕的自言自语，便转身推开审讯室的门，准备前往保险公司进行调查。
在他即将踏出警局的那一刻，脚步忽然顿住。几番内心自我拉扯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置顶的对话框：【我准备去同城保险公司看看】
严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三天了，自从姜家事变后，他发的每一条消息都石沉大海。他咬了咬牙，指尖微颤，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他转而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几声单调的“嘟——嘟——”声。
终于，电话被接起。
严洋有些迫不及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与担忧：“喂，余乐，有案子了，我得去看看，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怎么不回我消息？”
对面静默了一会儿，沉默得令人窒息。
严洋的心跳加快，试探性地开口：“余乐？”
“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哑，明显不是他……
“余容？”，严洋的声音陡然绷紧，“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事了？你哥呢？余乐他在哪？”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电话那头的人一时不知从何答起。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过了许久，余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背景的杂音吞没：“哥哥他……在医院”
说着，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病床上，那个被缠成木乃伊一样的人，从头到脚裹满绷带，只露出插着呼吸管的嘴和紧闭的眼睛。
点滴瓶高悬，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是这死寂房间里唯一证明生命还在挣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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