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只剩下呼吸相闻的轻响,沈渝州盯着帐顶的视线渐渐发涩,眼皮刚要垂下,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强韧克制的咳嗽。
那声音短促得像错觉,却让沈渝州浑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小泽?”他放低了声音,指尖试探着往景泽肩侧探了探,“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身侧的人没动,连呼吸都像是刻意放轻了,只有那点若有似无的气音,在寂静里透着说不出的滞涩。
沈渝州的心猛地往下沉。
“景泽?”他加重了语气,手直接覆上景泽的后背,才触到布料就觉出不对——那单薄的肩背正在极细微地发颤,像是在忍什么剧痛。
沈渝州再也顾不上别的,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将景泽往自己这边翻了半圈。
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月光落在景泽脸上,那平日里就算苍白也透着点玉色的肌肤,此刻竟白得像纸,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唯有唇角那一点刺目的红,在昏暗中格外狰狞——是血。
“小泽!”沈渝州的声音都变了调,指尖颤抖着想去碰那血迹,却又怕碰碎了怀里的人。他能感觉到景泽的呼吸越来越弱,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就在他要将人打横抱起时,景泽的头忽然往旁侧一歪,原本还微微蹙着的眉彻底松开,整个人软得像没了骨头。
“景泽!”沈渝州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胸腔,他伸手去探景泽的鼻息,那点气若游丝的温热让他手脚冰凉。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沈渝州的吼声撕破了深夜的寂静,他一把将景泽紧紧抱在怀里,那单薄的身体轻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让他恐惧得几乎要发抖。
帐外的宫人被这声厉喝惊得魂飞魄散,慌乱的脚步声瞬间涌了过来,而沈渝州只死死盯着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指尖被那唇角未干的血迹烫得生疼,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嵩龄重重叹了口气:“陛下的蛊毒已侵入肺腑,臣竭尽所能,也只能勉强压制住这霞静蛊毒,不让它继续上行侵蚀心脉,至于根除之法,实在是……无能为力。”
沈渝州脸色阴沉:“他什么时候能醒?”
许嵩龄垂眸避开他凌厉的视线:“臣……不敢妄言。只是眼下看来,唯有尽快寻得解药,才是唯一的生机。”
沈渝州凝视着景泽毫无血色的脸:“你们都先下去。”
忠良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人,忍不住老泪纵横,抽噎着念叨:“哎哟我的陛下啊……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罪……”
沈渝州打断他的悲戚:“如今宫里谁手头清闲?”
忠良抹了把泪,定了定神回道:“楚将军早几日便回了边境,正防备着西域异动,季公子也随他同去了。沐大人和纪大人虽各有政务缠身,倒还算得空……还有……”
“不必说了。”沈渝州冷声截断,眼底翻涌着狠意,“就让他们去一趟赵国,找紫薇木。”
忠良满脸困惑:“可赵国如今已是群龙无首,境内乱得像锅粥,他们这贸然进去,能成吗?”
沈渝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们自有法子。若寻不回东西,也就不必回来了。让赵瑾泉跟着同去。”
忠良吓得脸色骤变:“啊?这……这怎么使得?”
沈渝州根本没理会他的迟疑:“就这么办。把我的话原原本本传给他们,立刻去说,让他们即刻动身。”
另一边,赵瑾泉听完忠良的传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沈渝州他……他竟跟我说这种话?”
忠良始终低着头,将沈渝州的原话再念了一遍:“‘你如今躲在宫里也是清闲,赵国你最熟悉,麻烦你回去把紫藤木给我找回来。况且你留在这也是个祸害,要是赵瑾恒知道你藏在这里,现在可没人能腾出手来对付他。’”
赵瑾泉盯着地面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声:“罢了。景泽于我有救命之恩,这点事,我怎能推辞?”
他抬步往外走,心里却暗自盘算:正好,也该回去取那样东西了。
赵瑾泉带着沐、纪二位大人策马离宫时,沈渝州正跪在榻边,将景泽半抱在怀里。
微凉的指尖撬开那紧抿的唇瓣,他含了口温热的安神汤,低头覆了上去。
药汁混着他的气息渡过去时,景泽的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沈渝州心头一紧,连忙退开些,见那口药终究是咽下去了,才松了口气,额角却已沁出薄汗。
“小泽,乖,再喝一点。”他又含了口药,耐心地往对方唇间送。
这次景泽没再抗拒,只是睫毛颤得厉害,像被惊扰的蝶,却始终没睁开眼。
一碗药喂完,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沈渝州将人小心放回榻上,替他擦净唇角的药渍,指尖触到那片冰凉的皮肤,忽然想起昨夜抵在廊柱上的吻——那时景泽的唇是热的,带着点清苦的药香,烫得他心头发颤。
“等你醒了,”
他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额头,声音低哑得像含着沙,“想咬哪里都行。”
榻上的人依旧没反应,只有呼吸轻得像羽毛,拂在他手背上,带着点不稳的温热。
沈渝州盯着那截露在被外的手腕,指尖在半空悬了又悬,最终还是落回自己膝头,声音低得像对着空气撒娇
“能不能理理我呀?平日里跟我拌嘴的劲儿呢?怎么这会儿倒学会冷漠了?”
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又像是妥协般叹了口气:“罢了,谁让你现在病着。你这副样子,我哪里还舍得怪你,我原谅你了。”
“不行。光我原谅可不够,等你醒了,得好好哄哄我才行。就像上次你罚我禁足,后来偷偷塞给我那坛桂花酿一样……你得亲我一下,不然这原谅不作数。”
话音落了,只有呼吸声在殿内轻轻起伏。
沈渝州看着景泽毫无动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这话傻得可笑,喉间涌上一阵涩意,他别开视线,指尖却无意识地蜷了起来。
“景泽,你总说我是骗子,”沈渝州的指尖轻轻蹭过对方微凉的耳垂,声音里裹着点说不清的委屈,“可明明你才是。”
沈渝州眼底翻涌着细碎的疼:“你说过会好起来的,说过……不会再让我担心。可你看看现在,连睁眼看看我都不肯了。”
指尖顺着耳廓滑到下颌,那点瘦削的弧度硌得他手心发麻:“你骗我呢?是不是?”
殿外传来钟鸣时,他才缓缓收回手。
袖口的布料已被汗浸湿,贴在手腕上有些发凉。忠良在外间候着,见他出来,连忙递上朝服:“沈大人,该上早朝了。”
沈渝州接过朝服,目光却没离开寝殿的门:“盯着药炉,半个时辰后再煎一副。”
“是。”忠良应着,又道,“赵公子带着沐、纪二位大人出城门时,遇上了楚将军的副将,说是楚将军特意派来护送的——”
“知道了。”
沈渝州打断他,指尖系着玉带的动作顿了顿,“他倒是消息灵通。”
忠良不敢接话,只看着他穿戴整齐。
铜镜里的人影身姿挺拔,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彻夜的焦灼,唯有指上景泽送的那个板戒,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临出门时,沈渝州又回头望了眼帐幔。
晨光透过窗纱,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影,景泽的身影隐在其中,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去去就回。”
沈渝州踏着散朝的鼓点赶回寝殿时,晨光已烈得晃眼。
他推开殿门的手带着几分急切,跨进去的瞬间却猛地顿住——榻上空空如也,锦被叠得整整齐齐,连昨夜他掖被角时弄出的褶皱都被抚平了。
“人呢?”
那小太监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回、回王爷,方才……方才陛下醒了片刻,说、说要去御花园透透气,让奴才们在殿内等着,不许跟着……”
“醒了?”沈渝州心头一震“他身子那样,怎么可能自己去御花园?”
“是真的!”小太监抖着嗓子辩解。
“派了多少人去找?”他沉声问,脚下已往外冲。
“奴才、奴才不敢声张,只悄悄让人去御花园寻了……”
“废物!”沈渝州怒喝一声,话音未落已冲出殿门。
宫道上的侍卫见他脸色铁青,连忙跟上。
御花园里的花匠、宫人被一一盘问,都说未曾见过陛下。
沈渝州在御花园翻找的动静惊动了半个皇宫时,宫墙西侧的密道出口,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正碾过晨露,往城外疾驰。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点陈旧的木料气息。
景泽被安置在车厢角落,身上盖着块粗布毡子,只露出半张脸。
他双目紧闭,睫毛安静地垂着,若不是胸口还有极微弱的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是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车帘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景辉探进头来,目光落在景泽脸上。
原本静躺着的景泽忽然动了。他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那双泛着诡异红光的紫瞳。
“西域真是什么东西都有,怪不得当年父皇那么忌讳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