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丈府,议事厅。
慕昭月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苏昌河跟在她身后,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麻袋。
易卜正负手立于一副巨大的北离疆域图前,闻声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落在慕昭月身上,随即移向她身后那显眼的大麻袋,一丝疑虑掠过眼底。
慕昭月在离他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苏昌河则更不客气,见慕昭月停步,肩膀一耸,竟将肩上那麻袋“噗通”一声,颇为粗鲁地扔在了冰凉坚硬的地面上。
麻袋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似乎还伴随着极轻的、被压抑的闷哼。
苏昌河仿佛未觉,甚至“不经意”地,用靴底在那麻袋上不轻不重地碾了一脚,这才抱着手臂站到慕昭月侧后方,嘴角挂着一抹看戏般的邪笑。
易卜的眉头皱得更紧。
易卜“这是何物?”
慕昭月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麻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礼物。
慕昭月“易宗主,你不是嫌琅琊王碍眼,心心念念想要除掉他吗?”
她红唇微勾,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慕昭月“喏,我把他带来了。”
易卜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惯常的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痕,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易卜“你说……这是萧若风?!”
苏昌河嗤笑一声,懒洋洋接口。
苏昌河“是不是,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苏昌河“难不成咱们大家长千里迢迢,就为了给您送袋土产?”
易卜惊疑不定,目光在慕昭月平静的脸和苏昌河戏谑的表情间来回扫视,最终,他还是按捺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解开了扎紧麻袋口的绳索。
袋口向下褪去,露出一张即便在昏暗中也能辨出的、棱角分明却双目紧闭的俊朗面容——
不是琅琊王萧若风又是谁?
他似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唇色略显苍白,长发微乱,几缕沾在额角,即便身处如此狼狈境况,那通身的清贵气度却难以完全掩去。
易卜猛地抬头看向慕昭月,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
易卜“你……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慕昭月微微歪头,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困惑神情。
慕昭月“不是易宗主你亲口所言,让我寻机杀了萧若风的吗?”
慕昭月“怎么,我现在把人直接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你反而……”
她顿了顿,目光在易卜惊怒交加的脸上转了转,语气变得玩味。
慕昭月“看上去不太高兴?不会吧——”
她拖长了音调,缓步上前,绕着易卜和地上的麻袋走了半圈,恍然道。
慕昭月“难不成是这些年,你们两个明争暗斗,还斗出点儿惺惺相惜的感情来了?”
慕昭月“如今真要下手,反而舍不得了?”
苏昌河“噗——”
苏昌河在一旁极不给面子地笑出声,火上浇油道。
苏昌河“哟,看不出来啊,易宗主。”
苏昌河“您这老谋深算的,还有这种……特殊癖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易卜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憋得他眼前发黑。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简直有种鳏夫被凭空造了黄谣般的无力与恼怒,额角青筋直跳,厉声道。
易卜“一派胡言!”
他当然希望萧若风死。
只有这个深得民心、手握兵权、又创立了“天启四守护”与他影宗分庭抗礼的琅琊王死了,影宗才有更大的空间,他易卜才能更进一步。
但是——
萧若风可以死,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江湖仇杀中,甚至“意外”亡于某个荒郊野岭,但绝对不能死在影宗的地盘上,更不能明显与他易卜扯上关系。
他在明德帝萧若瑾还是景玉王时便已投效,鞍前马后多年,对那位陛下复杂难测的心性可谓了解颇深。
萧若瑾对萧若风这个胞弟的感情极为矛盾。
萧若风活着时,他忌惮弟弟在朝野的声望,忌惮其手中兵权,更深深忌惮那个“皇位本是萧若风让予他”的流言,如鲠在喉。
可若萧若风真的死了……
易卜几乎能预见,那位陛下心底那点所剩无几的、对唯一亲手足的真切情谊会被无限放大,转化为追忆与愧疚。
帝王心术,虚伪却又真实得可怕。
届时,若查明萧若风是死在影宗之手,哪怕只是有蛛丝马迹牵连影宗,萧若瑾的雷霆之怒与迁怪,影宗都绝对承受不起。
这原本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借暗河这把锋利的刀杀人,事成之后再将线索巧妙引回暗河,自己与影宗则可干干净净地抽身,坐收渔利。
他甚至已隐隐察觉慕昭月对苏暮雨的不同,暗中筹谋着必要时将苏暮雨挟作人质,迫使慕昭月就范。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慕昭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竟直接将人掳来,扔到了他面前!
易卜“慕大家长!”
易卜强压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易卜“我要的是他死,是悄无声息、与我们毫无瓜葛地死,不是让你把他像个货物一样带到我国丈府来!”
易卜“你此举,是将我影宗置于何地?!”
慕昭月眨了眨眼,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遗憾。
慕昭月“易宗主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我了。”
慕昭月“我这不是想着,亲自交到你手上,更显诚意吗?”
慕昭月“至于如何处置,是杀是剐,是埋是烧,自然由您决定,毕竟……”
她笑容微冷。
慕昭月“您才是主顾。”
苏昌河也笑嘻嘻地补刀。
苏昌河“就是,人都给你送来了,怎么杀、在哪儿杀,还不是您老一句话?难不成……您这是不敢动手,怕了?”
易卜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萧若风,又看看眼前这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紧逼的男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哪里是送来了功劳?
这分明是送来了一尊烫手至极、随时可能炸得他粉身碎骨的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