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娜拉出走,不是返家,便是堕落……”艾格妮丝两眼空洞地躺在地板上,皮埃尔横在她边上。
“距离交学费还有五十八天。”皮埃尔口中念念有词。
艾格妮丝从口袋里抓起一把硬币,塞进哥哥手里,“没有多少,都是零钱。”
她坐起来,翻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终于找到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递给哥哥,“给你,我的生命之源。”
皮埃尔接过来,“现在的法郎贬值的不像样子了。”
“你的学费还差多少?”
“八百法郎。”皮埃尔掰着手指算数,“谢天谢地,现在英镑兑法郎还是挺值钱的,但没想到学校会涨学费。要是跟去年一样是六千法郎,我攒下的钱就够了,没想到今年涨到八千了,我把吃饭的钱都拿出来了也不够。”
“噢,英镑。”艾格妮丝好像被点醒了,从靠近心脏的那只口袋里掏出一个英镑,“你拿去吧。以前我一直在背心口袋里放一个硬币,据说这样会给人带来好运,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去找个汇率好点的铺子。”皮埃尔接过这枚宝贵的硬币,爬起身来走出阁楼。
20
深夜,皮埃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
“妈的,那个老头真贼。我要换到二百六十,他说什么也不答应。比金铺的小商人都奸猾。”
艾格妮丝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哥哥吵醒,一时还有些混沌。
“嗯……所以最后……是多少?”艾格妮丝努力睁开眼睛。
“二百四十五,多一个子儿也不给了。”皮埃尔又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点了一遍,“现在这一共是七千四百七十八法郎。还差五百多。但与此同时咱们没有预留出这一个多月的饭钱、房租和其他生活开销。”
艾格妮丝被这个噩耗震得彻底清醒了。她沉思了一会儿,“把这阁楼退了吧,从明天开始我就睡到工厂里去,并且向领班申请,每天晚上都工作。这样既能省钱,还能多挣几个。”
皮埃尔不赞成地看着她:“老是休息不好会生病的,那样我们又得花更多钱来看病。”
艾格妮丝也开始掰手指头了,“你现在在小饭馆里打工,他们给你提供食物,这样你每天只需要自己花钱吃两餐,甚至是一餐,而且你完全可以住在宿舍里。我们没有必要租这阁楼,因为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它。或者是彻夜洗衣服,或者是彻夜踩踏板,我总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这样的话每月我们就可以省下五百五十法郎,其中一部分我得拿去吃饭……但大体上应该最后能凑够你所需要的数额。”
“好吧,”皮埃尔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我的好妹妹。”
21
三星在天,艾格妮丝踩踏板。
三星在隅,艾格妮丝洗衣服。
三星在户,艾格妮丝刷盘子。
“我现在是一个光荣的劳动妇女了,”在见到哥哥的时候,艾格妮丝这样说,“年少时亨伯特女士教给我关于‘人民’的道理,现在我才真正是‘人民’了。”
皮埃尔忍俊不禁,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艾格妮丝瘦了、黑了,褐色的眼睛在脸上显得更为突出,像太阳快要落山时的余烬。皮埃尔心疼地揉揉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艾格妮丝从眼睛里理解了哥哥的情绪,“不用觉得心疼,哥哥。这样也很好,我凭自己的双手生活,我自由了。”
皮埃尔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捋着她的头发,“是的,好妹妹,我们自由了。自由最重要。”
艾格妮丝一手搂紧了哥哥,另一手把做工挣来的钞票塞进哥哥的口袋里。
她已经计算过了,加上这笔钱,哥哥就能付得起明年的学费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挤占了艾格妮丝的心脏,这是一种在过去十几年的贵族生活中都未曾体验过的幸福和满足。她是如此地高兴,不仅为哥哥,也为自己。她笑得那么用力,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她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人”,什么是“人生”,什么是“人生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