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轩回过神,眼眶微热。
他转身走下城楼,石阶上的青苔带着湿润的凉意,像极了当年乳母抱着他逃亡时,躲在山涧里的触感。
这些年,他隐瞒身份,不断隐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全凭着一股“要为家人昭雪”的念头撑着。
要不是有顾溪浅……
如今,这念头终于落了地,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回到暂居的小院时,顾落衡派来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送来的不仅有太学的入学文书,还有一叠关于左相旧案的卷宗。
杨逸轩翻开卷宗,看到顾落衡在上面批注的字迹:“杨老将军忠勇,左相清廉,此案拖得太久,是朕的疏忽。”
他指尖划过那行字,忽然想起三天前,顾落衡在城楼上说“左相的幼子已接入京城”时,语气里的沉重。
原来帝王的权衡里,也藏着这样的愧疚与补偿。
“公子,厨房炖了您爱吃的羊肉汤。”老仆端着汤碗进来,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刚才听街上说,杨府的匾额要重新挂起来了,工匠们已经开始刷漆了呢。”
杨逸轩嗯了一声,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滚烫的暖意从喉咙滑下去,熨帖着五脏六腑。
这味道很像母亲当年炖的汤,只是少了点她特调的香料——那是母亲的秘方,可惜他再也学不会了。
“明天去祠堂看看吧。”他轻声说,像是对老仆,又像是对自己。
第二天清晨,杨逸轩换上素色的长衫,提着祭品走向杨家祠堂。
远远就看见几个工匠在擦拭斑驳的匾额,阳光落在“杨氏宗祠”四个大字上,尘埃在光柱里跳舞,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温柔。
他推开虚掩的祠堂门,供桌上的牌位蒙着薄尘,却依旧整齐。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哥……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段鲜活的记忆。
他跪坐在蒲团上,慢慢擦拭着牌位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亲人。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轩儿回来了。”
风吹过祠堂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亲人在回应。
杨逸轩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他昨夜写的重建计划,上面列着要给祠堂添置的新家具,要补种的松柏,还有……要在母亲牌位前放一盆她最爱的兰草。
“等祠堂修好了,我就搬回来住。”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顾大人说,让我承袭爵位,我没应。我想考武举,像爹当年一样,从军营里一步步往上走,守好西境,守好咱们杨家的名声。”
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杨逸轩望着供桌上的牌位,忽然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不是仇恨消解后的空虚,而是一种踏实的笃定——就像小时候趴在父亲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时,那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