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就当我可怜你吧

窗外，新柳在早春的风中招摇，裹挟着银色瀑布。

林初慵懒地从床上坐起，理所应当地伸了个懒腰，目不斜视地望向远处的树。

她想看一次流光四溢。

从N城回来后，一切都好像变得迟钝延缓——包括她自己在内。按照惯例，此时此刻，她应该迅速地跳下床，从卧室直奔客厅，打开面包机的开关，再轻放两片吐司进去；接着，乘着面包烘制的间隙，迅速洗漱穿戴——衣服是千篇一律的卡其色大衣，有时也会是纯白的法式连衣裙。裤子随心搭配，多数时候是抓到哪条算哪条，宗旨是“不丑就行”，反正又不是参加选美大赛。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把烤得焦黄的面包取出后，她一般会涂上她最爱的蓝莓果酱，时间充裕的话，她还会煎两个火腿或者荷包蛋。

好不容易与时间竞速的赛程进行到一半，她又要空中飞人似的赶早晨的第一班地铁。“沙丁鱼罐头一枚，感觉尸体暖暖哒”她一手握紧车厢内的栏杆，一手吃力地在朋友圈编辑文字。但她转念一想，沙丁鱼罐头可没有刺，这人挤人的车厢你戳我我碰你，东倒西歪横七竖八，怎么能称之为人畜无害的沙丁鱼罐头。她迅速删掉自己一时兴起的文字，息屏，站定，扯扯衣角，佯装正经却忍俊不禁。她看着满车的人一个个低垂着头，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又联想到沈若有的保留词汇“丧家之犬”，她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结合上文的沙丁鱼罐头一系列，她想，这要真是“丧家之犬”，那也得是心力交瘁的“丧家之犬”。

林初的工作是在N城的某家证券公司做业务员。虽然这份工作与她学生时代对自我的想象严重不符，但至少凭她“狗皮膏药”式的营销手段，她得到了优厚的待遇与薪水，闲来无事可以买买书泡泡咖啡馆，满足满足她的小资情调以润色她那差强人意的平凡生活。

“职场如战场”，她铭记前辈的忠告，兢兢业业地在这个岗位任劳任怨。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夹着嗓音哄客户的样子圆滑得好笑，有种小女孩偷穿妈妈高跟鞋的即视感，尤其是感冒失声的时候，幽默里还夹杂了些委屈，好像一夜之间，自己真成了小说里的辛酸女主，泪眼朦胧地等待爱情大使丘比特天降神兵，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美丽桥段。“算了，失声倒没什么，要是同音不同词，可就不好了。”林初哭笑不得地安慰自己。

男朋友更是不见踪迹。怪就怪N城实在太大，林初有时也会疑心，到底是该先明确自己的人生伴侣是什么样的再按条例寻找，还是两眼一黑盲人摸象，高举“随遇而安”的宏伟牌匾在人海里穿梭游荡。但显然，合适和喜欢是两码事，合适的人相处起来可能会越来越合拍，但林初始终认为，这开始就算不上爱情，顶多算是默契的合作伙伴，今后也很难产生爱情；爱情是神圣而高尚的，是值得敬仰和歌颂的，但市面上流通的假货太多，自己又没有像孙悟空那般的火眼金睛，实在是真伪难辨。如此一来，她便有了充分的单身理由——即使她不想要这些理由，更不想要这个结果。

她本以为生活会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下去，可就如她高中时代做烂的英语阅读理解所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一条来自故乡C城的短信，悄然打破了这种循规蹈矩的平静。

发件人是张谦闻，林初的初中同学兼最佳损友。

“我回C城了。”

五个字，掷地有声，没再有另外的说明。

林初愣了愣神。

她和张谦闻的关系，并不能用一两句话说得清。开始，他们是同桌，林初扮演着青涩懵懂的角色，而张谦闻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情场老辣风格。如此看来，这两位如果非要产生羁绊，那么吃上闭门羹的也只能是林初。 但众所周知，生活对于模仿电视剧这一行当似乎有着独道的秘方，张谦闻趁林初还未开窍之际，两手一伸就想拉她上贼船，表现是深夜微信“拍一拍”、凌晨QQ“戳一戳”，本以为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不曾想自己撩着撩着对林初产生了不好的欲念，失足跌进了爱河。在明白林初对自己并无兴趣后，他扑腾几下，历经千帆上了岸，三思过后决心与林初结为异性兄弟，自此将往事烂在肚子里，并共同宣誓谁泄露谁是狗，无财无色一无所有。

于是后来的整个三年，林初都和张谦闻厮混在一起——这也许是因为二人的磁场太过相吸，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因为张谦闻怕自己的红尘往事走漏风声。尽管林初觉得更像后者，但她心里清楚，她对张谦闻，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感，但这绝不是爱情，却又显而易见地超过了友情。

中考过后，他们虽然分道扬镳读了不同的高中，却还一直保持着联系。聊天的内容也无非是老三样——彼此学校的教学进度如何，彼此的学习近况如何，彼此的人际交往如何(也包括可遇不可求的crush)。然后就是各自登录各自的抖音账号，把所有自认为爆笑的视频丢给对方，看或不看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己的分享欲得到了满足。

转眼就到了高考这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张谦闻好不容易认真一次，煞有介事地问林初要不要一起报考N城的大学，却被林初用一句话顶了回去——

“暧昧了哥，我们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不是相约大学的小情侣。”

“哦。”

林初看着屏幕上那个无力的语气助词，突然觉得失望有了具象化，一种没由来的愧疚瞬间涌上心头，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让张谦闻看穿。

“再说吧。”她故作轻松道，好像这只是件芝麻大点的事，就算到明年商议也不能算迟。

时间就这样在忙碌的间隙里缓缓淌过。

再和张谦闻见面的时候，是在C城火车站的检票口。

“你不是说不去吗？”张谦闻坏笑着看向林初，一副坏主意得逞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说‘再说’，没说不去。”林初翻了个白眼，

“你……你就当我可怜你了。”

林初故意推着行李箱扬长而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让张谦闻追。

声音从身后飘来。

“好，那就当你可怜我啦，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