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侍从冷哼一声,轻轻敲了敲桌面:“你知道桑落城里最好的酒馆兰玉轩里的月落白卖多少钱吗?”
“一盏十八两。”小老板面带傲气,语气中透着理所当然,“我这酒比它好喝那么一点点,所以卖二十两。”
侍从愣住,没想到眼前的老板竟如此狂妄,正想开口斥责,却被白眉男子伸手阻止。白眉男子依旧面带微笑,点了点头:“那就各来一盏吧。”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面额上清楚写着——五百两。
“稍等。”老板并没有收起那张银票,转身走向后厨。
刚才说话的侍从低声对白眉男子道:“看来这酒肆就只有这老板一个人,连后厨、伙计、客人都没有。”
被承梁柱遮挡的三人中,韶音淡定地品着小酒,锦瑟不屑地瞥了那个眼瞎的侍从一眼。
锦绣则微微挑眉:怎么地她们存在感很弱吗?至于眼瞎到看不见吗?
“不,还有四位客人。”白眉男子眼角余光一扫,指向店铺楼道处被承梁柱挡住的三人和角落里的男子。
锦瑟阳阳怪奇道:“有一个眼睛正常的啊,我还以为是全瞎呢?”
“祈安。”韶音也只是表面呵斥道:“不可无理。”
“是,师父。”锦瑟再不满还是听了韶音的话收敛下。
韶音凝视着白眉男子,语气森然带着警告道:“鄙人向来不喜主动挑事之人,所以管束好你的随从莫要在此处生事,否则…鄙人定会让阁下知晓惹火烧身是什么感觉。”
这番来自上位者无形之中的压迫感,令在场众人无不心生寒意。
白眉男子向三人拱手致歉,语气诚恳:“是在下疏于管束随从,让前辈见笑了。”
心中却暗自思量,柴桑城竟藏有如此强者,这无疑将给他们接下来的事带来不小的变数。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结成霜,令人窒息。直到小老板从后堂匆匆走出,将十二壶酒稳稳摆放在长桌上。
白眉男子随手提起两壶,径直走向马车。那些随从们则各自捧着一壶酒,脚步匆匆,神色紧张,宛如背后有追兵迫近般仓皇。
小老板收起银票,满脸疑惑不解:“走这么急,是去投胎啊?”
锦绣笑了笑:这小老板还没发现因为韶音师父的原因,自己躲过了一次冲突。
“或许吧。”人走了,终于没人打扰了,韶音就坐在哪安安静静地喝着酒。
角落里的醉酒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伸手抓过靠在桌边的长枪,在地上重重一顿,仿佛连酒肆都跟着颤了颤。
“呃……有客人啊?”醉醺醺的枪客打了个酒嗝,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
锦绣微微一笑,随手将一壶未开封的屠苏酒抛向男子:“小哥,这壶算我们请的。”男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酒壶,心满意足地又退回角落继续畅饮,那还有半点醉态。
小老板皱着眉头嘟囔道:“赔钱货,你倒是接得挺快。”
这名枪客是他刚在柴桑城落户时遇见的,虽然穷酸没钱,但是那一手长枪用得他见过的人用的都好,要不是那天这枪客正好在酒肆喝酒,把那一群上门想来赶他走的人打跑了。
再然后就这人没钱也无处可去就住了下来,他每日可以免费喝酒,但要护卫酒肆安宁。
送走了一波客人后,店铺再度归于冷清。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碰上了桑落城的什么特殊节庆?”
白东君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在这节日里,人们都不出门购物,可那些做生意的,依旧要笑脸迎人,仿佛一切如常,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那位枪客拿着酒坐在到小老板旁边的台阶上:“哪有这么奇怪的节日?你是觉得桑落城里的人脑子不好吗?”
手中高举的酒杯骤然停在半空,韶音轻挑眉梢,语调中隐含深意:“些许生了变故走露风声,常人察觉异样,因而闭门不出。”祂都明示这么清楚,总不会有再骂祂‘谜语人滚出哪哪的吧?’
“闭门不出?那么他们……”这一连串的疑问令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指向那些仍在摆摊的小贩,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那群行色匆匆的客人们的模样。
枪客迅速捂住了小老板的嘴,他自然对这江湖险恶有着深刻了解。
深沉浑浊丝毫不亚于皇室内的勾心斗角。而眼前这位从小被家族庇护过度、天真的公子哥,显然尚未领略到其中的险象环生。
枪客低声道:“她的意思是我们入狼窝了。”
“狼窝?”小老板惑道,“你是说这一条街……”
“方才那些人应当是前往顾府的,或许你们尚未听闻,昨日晚间晏家传出消息,称顾家家主顾洛离遭逢不测,并指责此事乃无常楼所为,甚至带走了他的遗体。”
锦瑟轻轻搁下已空的酒杯,嘴角漾起一抹淡笑,“然而,今日清晨,顾洛离的‘遗体’竟再度出现在顾府家主的寝室内。”
小老板疑惑:“带走又还回来?这是为什么?”
“不怕顾家找上门吗?”
锦绣轻轻摇头,耐心解释道:“何须惧怕?世人皆知无常楼之名,若自身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影子歪斜?”
“众所周知,无常楼行事虽以武力镇压,但却从不滥杀无辜。楼中之人皆配备银锏,银锏以九天玄铁精心打造,重达二百公斤,专克刀剑,其硬度甚至能震碎赫赫有名的第一名剑‘天斩’。
“此锏形制酷似李纲锏,锏身四棱分明,由粗渐细,两者均无锋刃。”
“那么既无刃,顾洛离身上那些累累剑伤,究竟从何而来?”锦瑟垂眸,缓缓倒了一杯桑落酒,轻抿一口,目光悠远。
“顾家二少爷顾剑门,乃是学堂李先生的高徒凌云公子,见闻自是远超我等。”
“又怎会没猜到更深处,况且无常楼当日不过是恰逢路过从贼喊捉贼的一群人手中,带走了他兄长的‘遗体’,随后便即刻归还。”
锦绣轻笑一声,接过了话茬:“所以这事哪有那么多巧合。晏家才刚放出谣言,诬陷无常楼杀害了顾家主,却忘了无常楼从不佩戴利剑,更不屑于轻易取人性命。”
“这不流言蜚语肆虐的次日,无常楼竟将一具遍体鳞伤的‘遗体’送回了顾家。”
“此举无疑令谣言不攻自破,那些处心积虑想要嫁祸他人者反而自食其果。对于受害者家属而言,这桩罪行如今已成无可辩驳的事实。”
韶音缓缓起身,手中轻挥,竹青色的长袖如行云流水般掠过桌面,桌上琳琅满目的佳酿美酒便尽数收入袖中的百宝囊(专门放酒)中。
“仙…仙人啊!”小老板望着绾韵空无一物的桌面,眼中满是惊愕与不可思议,居然能和神仙姐姐一样将东西收走。
“不,知道那么多,比百晓堂详细,也有可能是无常楼的掌司!”那枪客显然见多识广,仅呆愣片刻后,便迅速回过神来,轻轻帮小老板合上了因震惊而张大的嘴。
“大惊小怪。”从过去到现在,锦瑟都被百里东君这个乐天派的呆子整得没脾了。
“祈安,你留在这里,我和少虞出去一趟。”韶音轻声吩咐道。
作为与百里家签订契约的关键人物之一锦瑟可以参与进入。
而韶音锦绣却不可,她/祂们只能在一旁静静观摩,不可轻易介入,以免扰乱天道为这位气运之子规划安排好的命运轨迹。
“是,师父。”锦瑟的声音里透着坚定,她自然明白绾韵话中的深意,她其实对暗处某些人能做的小动作有些期许。
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过衣摆,平复着上面细微的褶皱,“猫若不离,鼠自隐匿。”
锦绣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应道:“是,师父。”
锦绣从身上取出了一个纸人,巧妙地将其变幻成一个假锦瑟,随后便让它跟随而去。
酒肆里锦瑟目送着马车与锦绣、‘锦瑟’的骑马身影渐渐消失在柴桑城的尽头。
锦瑟身上的橙红锦飞鱼服化作了一袭绣着锦鲤图案的红色罗裙,原本由金色莲花冠束起的长发如今半披肩头,仅以一支莲花步摇点缀其间。
锦瑟轻抬素手,解开了脸上的换颜术,刹那间,那曾隐匿于平凡之下的绝美容颜再度绽放,恢复了其明艳动人的真貌。
“神仙姐姐!”小老板在看清她的面容那一刻,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脱口而出的呼唤中满是对重逢的渴望与激动。
当枪客露出那被惊艳的目光后,小老板的话语再度令他震惊不已:“你们认识!?”
“因着与镇西侯的一纸约定,我得以结识东君,如今算来至少八载光阴。”
锦瑟颔首语气平静,从容不迫地从纳戒中取出以鲛珠精心串制的珠帘流苏面纱,轻轻佩戴于面上。
百里东君心头一紧,顿感不妙脱口而出:“神仙姐姐,你在这里,难道说……我爹他们已经知道我身在柴桑城了?!”
“在你取走地契后不辞而别,世子与世子妃便已知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