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日头毒辣。书院外松风如涛,山门高耸,石匾凿着"璇玑"二字,笔力似剑。沈梦秋把斗笠压到眉下,随夜舟拾阶而上。她仍做小厮打扮,背箱笼,箱里只一卷画、两瓶伤药、三颗震雷珠,却重似千钧——那是她全部筹码。
夜舟腰间悬铜匣,乌金断刃在内"叮叮"轻撞,像催更的更漏。他脸色苍白,唇却艳得过分,是火毒未清。石阶九百级,每百级便有一青衣弟子把守,验帖、搜身、照魂镜。沈梦秋心里打鼓,却见夜舟递上洒金笺:"白"字邀函。
弟子验讫,神色顿恭:"白先生已在松溪阁,二位请。"
夜舟颔首,沈梦秋低头尾随。待无人处,她小声:"原来'白'是书院客卿?"夜舟淡淡:"客座长老,白行简——剑、阵、丹三绝,最难缠的一个人。"
"你与他有旧?"
"仇。"夜舟简评,却补一句,"不过,他先请我赴局,便占了礼,暂不动手。"
沈梦秋苦笑——先礼后兵,兵刃见血,她已可想象。
松溪阁靠山临水,窗棂四面开,风自八面来。案上只一壶雪芽、一截乌木、一方残棋。白衣人背立,衣角随风翻飞,像一面休止的旗。
"夜舟。"那人转身,面如冠玉,眉心一点朱砂,声音温雅,"别来无恙?"
夜舟拱手,礼数周到:"托白长老的福,还活着。"
白行简目光移向沈梦秋,微微一笑:"这位小友气机清澈,却非此界中人。"
沈梦秋背脊一炸,仍装傻:"小子沈秋,随公子跑腿的。"
白行简不置可否,袖袍轻拂,乌木自飞到铜案上,"咔哒"拼成一架小小门框,与铜匣尺寸天衣无缝。
"第二钥在此。"他指尖点乌木,"换法有三:一,你接我三剑;二,你替我炼一炉'归元丹';三——"他目光落在沈梦秋身上,"把你这小厮借我三月,听我驱策。"
夜舟想也不想:"一。"
白行简似笑非笑:"带伤接剑?"
"死不了。"夜舟侧首,低声对沈梦秋道,"退到十丈外,别停步。"
沈梦秋知自己成诱饵,却只得咬牙后退。一步、两步……第七步,背后忽撞上一层柔壁——空气变得粘稠,像落进琥珀。她心中大骂:老狐狸早设阵!
场中,白行简并指为剑,一剑起,风雷动。夜舟抬手,却无兵刃,只以指虚画,蓝光凝成符盾。剑气至,"嘭"一声碎光四溅,夜舟退半步,肩背血渍晕开。
第二剑紧随,十丈松针齐齐断折,化作绿雨。夜舟以铜匣挡,"铿"火星迸射,乌金断刃在匣内尖啸。他连退七步,脚下石板寸寸裂,血沿袖口滴落,却硬生生站住。
第三剑,白行简袖袍鼓荡,剑意化作青鸾,羽翼如刀。夜舟忽合上眼,指尖逼出一滴心血,于虚空书符——符成,血化银辉,凝成一面小镜。青鸾扑镜,竟被反噬,折翼而回。白行简袖袍碎裂,终于后退半步。
阵法随之松动。沈梦秋猛力一挣,"啵"地脱出粘墙,踉跄冲到夜舟身侧。夜舟面色惨白,却仍笑道:"三剑已毕。"
白行简低头看掌心血线,目色转沉:"以血为镜,好手段。乌木取去。"他抛出一枚玉简,"丹方在里,欠我一炉归元丹,来日再取。"话落,转身踏水而去,一步十丈,白衣隐入雾岚。
夜舟这才身形一晃,以手撑地。沈梦秋急忙架住他,摸到一手湿热——火毒加新伤,旧病新疾齐爆。她不敢多留,拖着他沿山道便走。
忽大雨,松风成涛。书院后山有废弃山神庙,沈梦秋踹门而入,将夜舟放神案下。火光摇曳,照出他唇色乌青,血由黑转红,再不止将性命堪忧。
铜匣开启,乌木第二钥静躺,像一截烧焦的骨。沈梦秋却无暇看,她想起白行简给的玉简,神识探入——果然夹带丹方:归元丹,主药七味,最要紧"火精芝""雪蟾衣"。
她翻遍夜舟储物袋,勉强凑齐三味,缺最关键"雪蟾衣"——极寒之物,可压火毒。外头雨声滂沱,山腰处却有溪涧,常年积冰,或能捕到雪蟾。
沈梦秋把夜舟衣襟解开,以温水擦去血渍,再撒金创药。束胸布又扯下一截,缚他肩口。做完这一切,她握短刀冲入雨幕。
雨水打得脸生疼,夜黑如墨。她循水声下行,至一处石潭,四周岩壁挂冰,寒气刺骨。借闪电光,她见潭边伏着几只巴掌大雪蟾,通体乳白,眼赤如丹。
雪蟾畏光,觉察人影即往冰隙钻。沈梦秋纵身扑去,左手按住一只,右手短刀急挑——刀锋偏了,割破自己掌心,血滴入蟾背,蟾酥溅出,冰面"嗤"地腐蚀出小孔。她顾不得疼,把蟾衣整片剥下,收入玉盒。
回程途中,她冻得牙关打颤,却不敢停。刚到庙门,忽闻里头对话:
"……乌木已现世,两钥齐聚,再得一钥即可开门。"声音沙哑,像铁刷刮铜。
"夜舟受伤,正是机会。"另一人尖细,"杀之,夺钥。"
沈梦秋屏息,矮身潜到窗下。只见两名灰衣修士立神案前,一人持钩镰,一人执短戟,正低头看夜舟。夜舟似昏死,毫无反应。
钩镰修士弯腰去掰夜舟怀里的铜匣,指尖刚触,夜舟忽然睁眼,银瞳寒亮——"噗"血雾炸开,修士胸口被无形符刃洞穿,连退三步,撞断石柱。
短戟修士大惊,戟芒横扫。夜舟抬左手,指缝夹一张黄符,符化金线,"叮"缠戟刃,借力一带,戟锋反噬,戟主被切破喉管,鲜血狂喷。
夜舟做完这些,身形一晃,再次倒下。
沈梦秋冲进庙,把门闩紧,回头看夜舟——他半睁着眼,气若游丝,却仍勉力把铜匣往她脚边推:"……收好。"
她眼眶发热,哑声:"先别死!"取出雪蟾衣,在掌心揉碎,连同蟾酥一起敷在伤口。火毒遇寒,"嗤嗤"冒白烟,夜舟痛得指节泛白,却一声不哼。
庙外雨声未绝,庙内篝火却旺。沈梦秋守到天明,夜舟烧退,呼吸趋稳。她疲惫至极,却不敢睡,把两枚界钥并排摆地上,乌木与乌金断刃像互相吸引,轻微震颤。
系统声忽响:
【检测到第二钥:乌木】
【进度:2/3】
【提示:第三钥"鬼王玉"位于幽都皇墓,七日后鬼门开,逾期则通道关闭。】
幽都——传说中死人之城,活人入,魂魄稀。沈梦秋揉额,却听夜舟低哑开口:"……去幽都。"
她抬眼,少年面色仍苍白,眸子却沉静如昔。"我知你怕,"他道,"但皇墓鬼门每年只开一次,错过便要等明年——你等不起。"
沈梦秋苦笑:"我看起来像有退路?"她把系统倒计时给他看:三百三十六个时辰。
夜舟撑坐,取白行简的玉简,抛给她:"归元丹,我会炼。但缺'火精芝',皇墓里有。顺带取第三钥,一举两得一炉丹。"
沈梦秋深吸:"成交。"
雨停了,山庙外天光放亮,远处书院钟声悠扬,却与他们无关。夜舟撕下一块袍角,把两枚钥匙贴身缚好,又递给沈梦秋一张新面具——这次是小少年模样,比她先前更不起眼。
"幽都路远,先混商队,再转黑船。"他简短安排,抬手在空中一划,水雾凝成地图:山道、江流、鬼渡、皇墓,一条红线直指终点。
沈梦秋把面具戴上,帽檐压低,只露一双清亮的眼睛。她伸手在篝火上烤了烤,确认夜舟能自行起身,便背起小包裹,推门而出。
庙外,松针铺满石阶,雨洗后的天空呈淡青。两串脚印并行,一深一浅,沿山道蜿蜒而下,像两道不肯回头的线。
晨光把影子拉长,风掠过,带着泥土与血的味道,也带着未知的寒意。沈梦秋侧首,看夜舟的侧脸——苍白、瘦削,却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剑,锋芒藏在静冷里。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幽都皇墓……如果真要死,那就死之前,先把钥匙拿到。"
夜舟似听见,又似没听见,只把袖袍一拂,山道薄雾尽散,前方天光乍亮——
新的行程,已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