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的开始，通常都伴随着点儿不同寻常的动静。
比如现在。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啊不，是天地灵宝悄然成熟的最佳时机。坠龙渊底，寒潭如墨，一株七叶龙涎草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香气勾魂摄魄。
潭边，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水波不兴。夏无幽潜在冰冷的水底，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那株草。他等这天等了太久，只要吞了这龙涎草，化龙的概率至少能增加三成。龙门他已跃过，但化龙并非一蹴而就，这龙涎草就是他彻底蜕变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计算着灵草完全成熟的那一瞬，周身妖力已开始缓缓流转。
然而，就在龙涎草光华最盛、即将瓜熟蒂落的刹那，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那是个穿着月白裙衫的女子，身形灵动如燕，从崖壁上一处隐蔽的裂缝中闪出，足尖在潭边岩石上轻轻一点，素手直取龙涎草。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医者对待珍贵药材特有的谨慎与精准。
夏无幽瞳孔一缩。
煮熟的鸭子要飞？还是被个人类小丫头截胡？
这能忍？
“嗤啦！”
一道水箭从他指尖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妖气，直刺女子手腕。同时他身形暴起，如鱼雷般破水而出，带起漫天水花，另一只手抓向龙涎草。
裴念心显然没料到这深更半夜、妖气弥漫的坠龙渊还有别人，手腕一翻，险险避开那道水箭，但摘取的动作也被打断。她蹙眉抬头，对上夏无幽那双在暗夜中隐隐泛着金光的眸子。
“妖？”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警惕，但并无寻常人见到妖怪的惊恐。
“此物与我有大用，姑娘行个方便。”夏无幽不欲多言，化龙在即，他不想节外生枝，但龙涎草志在必得。
裴念心却半步不退，反手拔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此草乃疗伤圣药，可救人性命，不能让你糟蹋了。”
“糟蹋？”夏无幽气笑了，“你懂什么！”他不再废话，妖力鼓荡，挥手间寒潭之水被引动，化作数条水蟒，缠向裴念心。
裴念心身法轻盈，指尖银针连弹，精准地刺入水蟒的关键节点，妖力凝结的水蟒竟被她以巧破力，纷纷溃散。她用的竟是极为高明的医家手段，既能救人，亦能克敌。
一时间，潭边妖气与淡绿色的灵力碰撞，水花四溅，草屑纷飞。一个要草化龙，一个要草救命，谁也没有相让的意思。
眼看龙涎草的光芒开始有衰减的迹象，再拖下去灵性大失，两人都急了。夏无幽觑准一个空档，硬吃了裴念心一掌，闷哼一声，却借力扑向龙涎草。裴念心也同时抢上。
“啪！”
两只手，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水汽，一只白皙纤长带着药香，几乎是同时抓住了龙涎草的根茎。
用力一扯！
寂静的坠龙渊里，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类似布帛撕裂的声音。
世界安静了。
夏无幽和裴念心各执一半龙涎草，僵在原地。灵草被从中撕开，灵气正飞速流逝。
两败俱伤。
夏无幽看着手里迅速枯萎的草叶，心头滴血，化龙大计平添变数，他盯着裴念心，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裴念心也看着自己手里那半株废草，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和心疼，显然这草对她极为重要。
“你……”夏无幽刚吐出一个字。
忽然，一阵奇异的香气随风飘来，不是龙涎草的幽香，而是一种……浓郁、醇厚，带着泥土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滋补味道的香。
紧接着，一个欢快得有点欠揍的声音响起：“哎哟喂！这是干啥呢？大半夜的练拔河呐？”
只见一个穿着红肚兜、头顶扎着个冲天辫、白白胖胖的娃娃（看着像娃娃，但眼神透着千年的人精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个木桶。他好奇地瞅瞅夏无幽，又瞅瞅裴念心，最后目光落在他们手里蔫了的龙涎草上，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
“争这玩意儿啊？没劲没劲！瞧你们这狼狈样，来来来，试试我这个！”说着，他举起手里的木桶，哗啦一下，朝着二人劈头盖脸就泼了过去。
夏无幽和裴念心完全没料到这出，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
水，温热的水。
还带着一股更浓郁的人参味儿。
胖娃娃得意地叉腰：“不用谢我！我可是千年人参成精，参参我啊，最是心善！喝了我的洗澡水，包你们修为大涨，精神百倍！大补啊！”
夏无幽：“！！！”
裴念心：“！！！”
夏无幽的脸，瞬间黑得跟脚下的潭水有一拼。他，堂堂跃过龙门的鲤鱼精，未来注定要翱翔九天的龙，居然……被人用洗澡水泼了？！还是人参精的洗澡水？！
裴念心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甚至下意识地舔了一下溅到唇边的“水”，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猛地弯腰干呕。
人参精参参完全没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两人杀妖/杀人的目光，还在那邀功：“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我跟你们说，定期用我的洗澡水浇灌，枯木都能逢春！我看你这小姑娘是医修吧？你那药田要是用我这水浇灌，长出来的药材，药效能翻倍你信不信？”
裴念心呕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闻言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参参，又看看自己手里废了的龙涎草，再看看一旁脸色铁青、妖气不稳的夏无幽。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夏无幽因为刚才打斗和被泼洗澡水，衣衫有些凌乱而若隐若现的……腰部往下、接近尾椎的地方。那里，几片冰凉坚硬的、带着流水纹路的淡蓝色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空气死寂。
只有参参还在嘚啵嘚：“哎呀，你这鲤鱼精道行不浅啊，鳞片挺漂亮……唔！”
他的话被夏无幽杀人般的眼神瞪了回去。
夏无幽咬牙切齿，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他狠狠剜了裴念心一眼，又瞪向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参精，强压下把这一人一参都拍成渣的冲动（主要是他现在状态不太好，化龙受阻的反噬开始隐隐发作），转身就想走。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直沉默的裴念心，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干呕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
“你，站住。”
夏无幽脚步一顿，不耐地回头。
只见裴念心指着他对参参，用一种讨论药材性价比的语气，认真地说：
“他的鳞片，主治不孕不育？”
夏无幽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回寒潭里。
他听到了什么？！
参参眨巴眨巴眼，看看裴念心，又看看夏无幽腰部以下的鳞片，胖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鲤鱼跃龙门，身具龙气，鳞片乃精气所凝……对调理阴阳，促进生机，尤其是对某些……咳咳……繁衍方面的疑难杂症，确有奇效！比我的洗澡水对症！”
裴念心眼睛一亮，看向夏无幽的眼神，瞬间从之前的警惕、懊恼，变成了……一种发现稀有实验材料的灼热光芒。
夏无幽浑身鳞片都要炸起来了！
“你、们、找、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金光在掌心凝聚。
偏偏这时，一道清冷肃杀的女声，如同冰锥般刺入这片混乱的空气：
“呵，人参精，鲤鱼精，倒是省了本姑娘四处寻找的功夫。”
月色下，一个身着玄色劲装、手持一座迷你小塔的女子缓步走来。她面容姣好，却冷若冰霜，眼神扫过参参和夏无幽，如同看着两件死物。
“自我介绍一下，捉妖师，凌妙真。”她晃了晃手中的小塔，塔身发出幽幽光芒，“人参泡酒，鲤鱼烧烤，诸位，选个吃法？”
强大的捉妖师气场瞬间笼罩全场，带着锁妖塔特有的镇压之力。
参参“嗷”一嗓子躲到裴念心身后，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夏无幽脸色一变，妖力运转滞涩，心沉到谷底。祸不单行！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裴念心却上前一步，将夏无幽隐隐挡在身后，面对凌妙真，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夏无幽：
“且慢。”
“这鱼，是我先看中的。”
她顿了顿，在夏无幽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和凌妙真疑惑的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补充道：
“主治，不孕不育。”
夏无幽：“……”
他感觉自己的化龙天劫，可能已经提前到了，还是以这种社会性死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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