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逢

养心殿与宣政殿都是近日才重建好的，前年匈奴背信弃义，撕毁与玄雍的条约，暗中集结势力，趁皇帝忽得大病时趁虚而入，妄图攻取玄雍。

幸得有公孙将军一马当先，力战匈奴，平战事，守玄雍。然玄雍虽安，公孙将军却深受重伤，经数日抢救，未果，溘然长逝。

皇帝对此勃然大怒，直接诛那太医九族，虽说在公孙将军死后的几日里喜怒无常，砸碎不少东西，甚至连后宫中的妃子也杀了几位，井中百姓都传言皇帝得了失心疯，估计过不了多久，执掌大权的太后就会废了这个皇帝。

可他嬴政是什么人，从小流亡在外那么多年，终于继承皇位，不惜亲手将自己两个年幼的亲弟弟从长梯上摔下。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一个人的死而放弃自己的皇位。

近几日，嬴政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永远都是一副冷漠神情，也不去宠幸后宫，大臣也都松一口气，毕竟都在担心陛下会不会哪日不高兴就下令斩了自己，现在看来，倒不必担心。

现已是深夜，嬴政在徐福的劝说下不再批阅奏折，正往寝宫走去。走着便见一条小径，野草已经长了老高，小径旁的宫殿破旧不堪，大抵是宫人还未来得及修缮这处。

嬴政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那宫殿，轻轻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

还以为是皇帝对此处有所不满，徐福赶紧说是太后娘娘吩咐不用修缮的，所以宫人便偷懒些，晨时自己就去吩咐他们来修。

嬴政不语，摆摆手让徐福退下，自己却开始往那宫殿走去。徐福正欲再次开口，就被嬴政瞪回去，只好悻悻离开。

伸手轻推开殿门，传出吱呀一声响，指尖沾染上些许灰尘。走进内殿，木头腐烂的气味与潮气混合在一起，惹得嬴政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扫视一周，殿里所有物品一应俱全，仅仅是旧了。再走近些，随手摸了摸一张桌子，可桌子上并没有厚厚的灰尘，说明这里有人打扫，也可能是有人在这住下。

这更加印证了嬴政的猜测，随即便喊：“何人在此！”

咻的一声，嬴政身子往旁边一歪，眼角处传来隐隐痛意。回头看去，一枚飞镖卡进了墙里。

暗器？嬴政不怒反笑，提高音量再次询问。

语毕，脚步声响起，嬴政回头看去，一个黑影立在门边，此人比自己还高了半头有余。云渐渐散去，月光透下来照在那人身上，外貌变得更加清晰可见。

抬眼看去，嬴政瞬间瞪大双眼，瞳孔微缩，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人，身体僵立在原地。此人身着黑红盔甲，大腿内侧缠绕着绷带，手里拿着把巨大的镰刀，黑胄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貌，整体看上去有些可怖。

可这个样子让嬴政觉得万般熟悉，薄唇微张，却迟迟没说出一个字。

“阿起…”嬴政喃喃道，两滴热泪从脸颊滑下，“是你吗？”

白起听到这个称谓有些疑惑，没有应下，只是反问他是谁。

嬴政眼里的光黯淡了些。见他不回答，白起就开始打量他，一身衣服尽是用上好的绸缎做成，腰带镶嵌的宝石说明此人身份尊贵，最后是头上戴着象征地位和权力的天子之冠，这就是当今玄雍的圣上——嬴政。

白起连忙跪在地上，嘴里说着：“武将白起见过陛下，方才用暗器误伤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武将白起”，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嬴政的心还是颤了颤，虽然他拥有熟悉的样子，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名字，但是给嬴政的感觉却是很陌生。

不，这不是他。

他明明已经死了，在自己眼前。

嬴政摸摸自己的眼角，只是有点渗血，也没说要惩罚白起，只是问他从哪来的。

回答不出所料，果真是太后带回来养着，用来充当兵器的。不过有一点令嬴政不解，为何太后带回来的人与白起如此相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还是叫白起。

嬴政略带自嘲的笑了两声，用袖口擦擦被泪润湿的眼角，深呼吸一口气，看向白起问：“你就住在这里？”

“是。”

“明日朕安排人带你去将军府。”

白起有些错愕，自己不过第一次见皇帝，怎么直接安排自己住进将军府？

“这…”

“不愿意？”嬴政反问道，带着一丝怒意。

“可是…”

“收拾好东西，宫人会来找你。”

白起不知如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嬴政走出宫殿，回头又朝里面看上好几眼，心里早就乱成一团麻。等回到养心殿，便唤来几个暗卫去监视白起，有什么事就来找自己禀报。

养心殿内有个活汤温泉，一年四季温度都不变，除了皇帝，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入内，也算宫内唯一一个比较私密的环境。

嬴政将衣物放在岸边，赤身走下台阶，温热的水渐渐蔓延到腰处。嬴政靠在岸边，久违的放松让他有些愉悦，方才的事都抛在脑后，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几个时辰后还要上早朝。

迷迷糊糊中，就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嬴政捏了捏眉心，晃晃悠悠的上岸，将白色明衣披在身上，心中却突然想起白起的事，打算早朝结束后去见见太后。

白起早间已经被嬴政安排的宫人带去将军府，这里的布置从未改变，嬴政会定期安排人打扫，桌上花瓶里的花也会是晨间新鲜摘下的。

白起看着熟悉的布置，不禁捏紧拳头，盔甲摩擦的声音引起了下人注意。察觉到传来的视线，白起深吸一口气，将紧攥的拳头松开，装作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好奇的到处打量起来。

下人带着白起在将军府转了一圈便离开，走时告诉白起一日三餐都会有人定时送来，所以不必担心。

一路上走来白起总感觉到其他人在看自己，等自己回头寻去，却是都低着头。下人似乎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公孙将军的死已是人尽皆知，自己就算再像他，也仅仅只是像。

谁会喜爱一个靠样貌相似而住进将军府的人呢。

一个无名无分的人却住进了这里，总会引人有所猜忌。

或许仅仅是因为像极了公孙将军，让皇帝能缅怀一下。下人们是这么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