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

酒泪缓缓地下淌，指节修长的手握住了玻璃杯，唇尚抵在杯壁，人却像按下暂停键般动作一滞。

距离明以衾最远的一桌。祁止手抵在玻璃杯上欲饮酒，听到陶斯哲的话却又顿住：“你说，他换了很多个相亲对象？”

“对，在石城的人，谁不知道他桃花多？”陶斯哲为了拆散鸳鸯殚精竭虑，继续添油加醋，“都是他妈逼他去的，说要是治好他对F的嗜好。”

“……”

就仿若一滴墨汁滴入澄清的水，浓沉的色泽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扩散于其间。晦暗一如扩散的墨汁，弥漫在沉默者的眼神。

陶斯哲见缝插针：“他婉拒了一堆来自F的相亲，只接受Cake的。”

“而且，他还只挑那种脾气很软且温柔体贴贤惠顾家的那种家居型Cake。”

星奔川骛地，他握住玻璃杯的手渐渐收紧，从握改攥，像是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跟静脉血逆流而上了一样，他的手背的青筋陡然暴起，节骨也愈发分明。

“所以又排除掉了一堆大老爷们，实际上十三年到来，交往深的乏善可陈。”陶斯哲又补充了一句，而后偷眼觑着祁止的神色。

祁止一字一顿：“还有交、往、深、的？”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与少年时高岭之花的剪影重叠，只是眼神黑沉如墨，山风欲来。

陶斯哲自诩语言表达炉火纯青，以为他醋意浓郁、义愤填膺了。然而令人喷饭的是，他殊不知是祁止在套他的话。

“那当然有交往深的啊，人家总不能和你在一起过就对你念念不忘吧？”陶斯哲又补一刀，然后觑见祁止仰头灌酒，赶忙抬手制止，“唉，喝酒喝那么快干嘛？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么一饮而尽地喝容易醉。”

为什么快速喝酒?

因为几秒钟之前，在陶斯哲的身后，黄演程不动声色地递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一杯玻璃杯目测200毫升左右，一瓶啤酒550毫升，”祁止快速计算着他这个代替受罚者需要饮酒的量，“一瓶啤酒又四分之一杯酒。”

陶斯哲闻言懵懵的：“呃？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祁止摇摇头：“没什么，单纯地喜欢计算。”

“还有吗？我们分开的十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抛出了他最为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不是，你们俩是假深情见真渣男，惺惺相惜了吗？！”陶斯哲怒不可遏地发出一连串质问，仿镳加特林走火，收不住出膛的子弹，“有病吗？”

“我都说了，他有交往深的Cake了，你还纠缠不清什么？非要往他头上种下内蒙古青青大草原？”

“他的择偶标准是脾气软温柔体贴贤惠顾家的那种家居型的纯受。”陶斯哲历厉声反问，“你和他的择偶标准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谁给你的自信心？”

“当年可是你说的‘算了’，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他哄回来，傻/逼是么？！”

祁止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问：“所以，你也觉得是我先放弃的？”

“靠！”陶斯骂了一声，“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深情？！”

祁止：“第一，我没装深情。”

他还没从要套陶斯哲的话时的“出离愤怒’的状态间回转，眼神还是阴沉若蛇，但有一瞬间，他愣怔了霎时。

而后悄无声息地“言说”——

‘抱歉。我错了。’

瞥见明以衾转回头，祁止敛了视线。

陶斯哲正处于盛怒的状态，并没有察觉他瞬息之间的异样：“就你还没装？谁信！？”

“我演的。”祁止和盘托出，“我只是在套你话才佯作出离愤怒状。他都和我分开了，相亲又不算出轨。”

陶斯哲：“……”

这是什么神展开？就，挺突然的。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甚至于，和我在一起时都分外理智，”祁止轻笑了声，“你说，这样的人，会相信电影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理想化情节吗？”

与此同时，距离祁止最远的一桌。

“喂？教练，什么事啊？什么？！冬季男子3000米跑比赛的时间有所更改？”明以衾正攥住手机‘打电话’，“好好好，我这就赶过去。”

话音甫落，明以衾完成了他的自导自演：“真的不好意思了，我退出游戏。”

“什么啊？真没劲儿，什么都没透露出就要退出。”

黄演程似笑非笑。

强制性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没有极具权威性的理由，又怎么能顺理成章地全身而退？

黄演程：“小明要退出就退出吧，反正少一个人的参与游戏依旧照常进行。”

明以衾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望向祁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并不是应用题中的等量关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们都回不去以前了。

祁止依旧在同陶斯哲说话：“你们同学间分开的最久的也不过是十二年左右。我和他却是十三年有余。”

高二那年，少年炽烈的爱情尸骨无存。而在十三年前，那个年代，高中生的通讯哪是现在的信息化?

澳大利亚的悉尼与泉州的距离约七千三百八十九公里。四千七百四十八天，栖居赞誉的青年于南温带错过了北半球的春花秋月。

可是他们终将重逢。

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坐在座位上，于陶斯哲惊异的眼神中，讪笑着抬眸。

于是对上了他爱人的桃花眼。

明以衾笑意清浅：“哥哥，要跟我走吗？”

也许，分别是为了下一次重逢。即使分别经年之久，他们终会重逢于故里人间，细雪纷纷扬扬，恰如其分地落在他们眼前。

从前他们错过了彼此年轻气盛的最好年纪，以后却依然有好多年。

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

Part 1- Reunion , End.

(卷一·重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