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玉簪

我是乔公的孤女，但已经记不清那逐浪而生的生活了。

乱世太折磨人了，妻离子散，易子而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可幸的是，我是乔氏命定的巫女，是魔道之力的传承，是触及不到尘泥的高位。

或是处于情义，或是处于利益，在乔氏覆灭后，我被司马氏的主家收养了。

司马氏的主家很富裕，在这乱世也没有短了我的食宿。司马氏的主人很有野心，也从不掩饰，他是不甘心居于臣位的人。

“你说，司马氏究竟想要什么呢？”

水镜中映射出的身影亭亭玉立，神情中又是说不出的疏离淡漠。

我有一副菩萨像。

正替我束发的婢女惶惶跪下。

“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大人。”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悲伤，为自己，为她，为苍生。

看来我不仅有一副菩萨像，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能是想要什么呢，十年的相处下来，我早就知他若知己了。

收养我不是为了那与乔氏淡泊的情义，是为了我。

我可是魔道之女啊，是那把通往魔道大业不可或缺的钥匙啊，是他的大计里的关键一环啊。

他要的不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要成为魔道的至高之人，要的是与天齐寿，众生瞻仰。他的道注定与众生为敌，注定独身一人。

“你下去吧。”

我朝身后的婢女笑笑。脚边俯身的人有些让我心烦。

谁知乔氏的覆灭有没有他的一手呢，我漫不经心地想，他是个冷血的人，我也不是什么良人。

魔道之力的侵染让我性情冷漠，让我熟知人情冷暖。他养着我，事实如此，也只是如此。

一切好处皆要有所付出。他给乱世中的人提供一个庇护所，他们便要此生为奴侍奉他，他养着我，我便要在某天为了他的大业献身。

我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他的大道。注定是会死的，不过是顶着一副皮相苟延残喘些许年，不过是红颜枯骨。

脚边的婢女并没有退下，我不是主子，我是物，是他的所有，他们皆是奉他的命看管他的财产的人。他们并不听命于我，我也不甚在意。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发愣。

“乔姊！”门外有人高呼，是马超。

“吱——”门从外面被打开。

“你先下去吧。”他对着婢女吩咐道。

“是。”婢女缓缓退下，掩上门扉。他是他们的小主，是他的心腹。

马超是他的养子，是英勇无畏的少年将军， 是在战场上养出来的狼。

“乔姊，我在北疆寻了个好东西给你。”

他打开玉匣，里面装着上好的璎珞碧簪。

“里面有大巫的魔力，可以压得住你身上的魔力。”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我帮你梳发吧。”

他揽住我的头发，倒是有几分认真。

璎珞上嵌着上好的魔珠，紫色的光在里面流转，透露出比夜还深的浓稠。

确实是好东西，能压得住我的魔力的都是不俗之物。

我对魔力的抑制力不强，但体内的魔力，是日日增长。我是魔道女，并不会因为魔力溢体而亡，但也不堪其扰。魔纹遍布全身，好好的一副皮囊变成了一副修罗像。还记得马超第一次见我的修罗像便被吓的呆愣，不知如何是好。

马超只比我小半岁，我们六岁便彼此相知。十一年前乔氏的没落于我如大梦一场。我于他倒有一副姊弟之情。他像是一个弟弟，我却不像一个姐姐，他如鸿鹄不被拘于天地，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十余年来总是他护得我多。

我问他何得此物，他侧过头去，不去看镜中我的眼，扭捏得丢出了句“换的。”

我怔住，他对我的好是不假的。北疆这一战凶险，是他换取大功名的一战，谁知他竟向曹操讨了这璎珞玉簪。

司马懿知道了定要说教他一番，曹操的信任难得，他却讨了个璎珞和簪子。

他在我身后小声嘟囔，说着自己前途无量，自会有更大的功勋——他也怕我说教于他。

“你的前程自是不可估量。”我笑了。

镜中的皮相仍是清冷的，但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艳丽。

他对我是极好的，我与他有着剪不断的因果。

他的发编得乱，他倒是怪叫了几声。

“吱——”门被打开，是司马懿。

“马超。”他透过水镜看我，“下去包伤吧。”

身后的人悻悻地摸了摸头发，我才发现他后腰处有一道被魔气贯穿的伤口。

马超向我道别后，便离开了。

司马懿没有走，他盯着镜中我的眼，步步向我走来。他拆了马超梳的乱发，自然地重新替我梳发。

他看到了我颈上的璎珞，轻哼了一声。

“他倒是疼你。”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马超用功名换取这个璎珞的事他应是知晓的，他还是有些不爽，毕竟这是打入曹操内部的好机会。

他挽了个灵巧的发式，真是奇怪，他竟会挽发。马超与我皆不善盘发，他倒是有一双灵巧的手。

我与马超幼时总披头散发着打闹，他不喜婢女为他梳发，他是武人，不是文人，没有人会斥责于他，倒是会夸一句真性情。大了后，他戴盔披甲，也无需盘发了。

幼时他常帮我和马超束发，马超的乱些，我的细致些。倒是应了那句，女儿要娇养。

他盘完了发，没有出去，只是看着镜中我的脸。

我盯着他镜中的眼。

他生了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气宇不凡。

他的眉宇间有一股气，一股野心与权力滋养出的气，压得叫人喘不上来。

“义父，对我亦是极好的。”

他神色有些怪异，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我镜中的脸，最后长舒了一口气。

“去用膳吧。”他的神色仍是淡淡的。

我应了他一声，他便出去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愣神。他对我是好的，教养之恩不可抹去。

他是疼我的，兴许是魔力的动乱，我近日总有些悲怨。

十八的生辰快要到了，乔氏巫女献道的日子要到了。我不介意成就他的大业。

他对我是好的，或许我亦是对他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