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萱视角〗
在那之后,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一个人,陪伴我的仍是寂寞。
匆忙赶去又落魄的回到校园后,整个人糟糕的不像样子,虽然看起来还像个人,但精神却已经萎靡到角落。
我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一语成谶”。当然,也可能是当时的预感延迟了很久后才成真。但不论如何,都足够让我恍惚。
与她的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很久前的一场演唱会上。我们期待了很久,还好能够如期的举行。即使下着雨,我们还是怀着一腔热血赶去。灯光闪烁,照亮了她还沾着雨水的脸。 她眼中的光亮逐渐放大,刺目的亮光中,蒲苏的脸蓦地布满了血污,扭曲中,和刚看到她尸体的一瞬重合,我几乎可以确信这能够成为萦绕我一生的噩梦。
再一次从梦魇中醒来,冷汗已经打湿了衣服,甚至被褥。
我想要求她别再来找我,但终究是说不出口,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一定要记起她的是我、无法忘怀的是我、把她困在梦中只为了见一面的,还是我。
血液顺着手腕流淌下,染红了床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就已经成为下意识的动作了。把刀片处理好,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唤回了几近模糊的意识,灯没有开,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自己的眼里布满血丝,眼下也一片青黑。
我又请了假,借着散心的名号。老师们乐得让我去调整调整状态,我一路顺风顺水的再一次离开了这所曾经发过誓永远不会请假走的梦想中的学校。
一想到这,我又记起了蒲苏。明明差一点就能去到她最向往的大学,但一切却如此不公。
小学,其实没什么和她的回忆,但我还是想去走一走,毕竟从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看着熟悉的台阶,又想起了毕业典礼时她的哽咽。当时想笑,现在笑着笑着,却是莫名的掉了两滴泪。
走廊里还挂着她的四格漫画,稚嫩的笔触好像勾起了我小学时的回忆,然而当细想时,却发现自己好像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没有怎么体会过欢快无忧的生活。
很快的,我离开了,因为这里实在没什么好追忆的。
在中学门前,我看到了孙嘉文。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更瘦了、更高了。
我想他应当是没认出我的,又或是陷在与蒲苏的回忆当中了。
不论怎样,我绕过他进到了校园,从当初一直不敢走的捷径走了一回,又掉头从当时走的路线绕了一回。
玉兰花又开了,这回白色的更多,像在为蒲苏哀悼,看着震撼而又凄凉。
就这样,我一个人走到了每个年级时待过的教室。脑海中是过去记忆的碎片,苦涩在心脏中翻涌。我本来想着自己会在很久后才愿意去回忆初中这三年,也是我人生中最恶心最厌恶的一段时期,但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快的再一次面对它。
窗外的阳光洒进教室,镀上一层金色。和当年的场景重合。
我好像看到了她。她站在阳光下,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让人觉得悲凉。
我知道,这或许是我们真正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到了初二时的教室,我又看见了另一个人,真真实实的人,日思夜想的人,不敢打扰的人。
“梁煜熙?怎么回来了?”
“…听说有谁去世了,赶回来的”
一切都好像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蒲苏,你还记得吧?”
他点头,我估计当时蒲苏送他的立牌应该还在他的桌上摆着。
“只是为了这件事?我记得你以前说机票挺贵的,估计不会回来呢。”
我好像还有些不甘,但却不知道在哪里不甘。毕竟是我擅自的闯入了他提前构建好的、过了一年就要离开这所中学的不会与人产生牵绊的世界。那段极少数的快乐的回忆已经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了,我又还在不甘什么呢?
“你和她不是小学同学,关系还挺好的吗?”
他没明说,但当我抬头看着他时,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怕我缓不过来。
但好像的确如此,我没有办法释怀。她死的太早了,早的我无法接受、死得方式也让我无法接受。
我幻想过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回到家乡嫁人生子、在绝望中草草的结束一生。但我没有想到,她在那么渴望能活下去的境遇下被打死。
在去到那个小村子的时候,我连杀人的欲望都被勾了起来,看到蒲苏的那一瞬我甚至想要冲上去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但不行的,我还有家人、有未完成的学业、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我想要逃离,在初中时就想。而这个未完成的心愿显然成为了执念,我拼命考上更好的大学逃离了这座城市,拼命学习获得更多四处奔走逃离死板环境的机会。在初一一起看最后一场电影时,梁煜熙和我猜测说演员的下一句话会是“你把我落下了”
但他不知道,这是在得知他要离开去往别的国家时我同样想对他说的话。
不知不觉间,眼泪落下,滴到了桌子上。
他没见过我哭,于是完全能看出来他的慌乱。
自己抹干净泪水后,才发现手心已经被自己抠破,被眼泪沾上后是更加钻心的疼痛。
“去初三的教室看看吗?”
我低着头看手,似是不在意地问。
没等到回复,我就被他牵住了手。把玩他的那双手是我当时最爱做的事,而现在却换成了他来主动牵我。
我不知道他在国外有没有谈恋爱,如果谈了还没分的话,那看样子是真的混蛋。
学校仍然是五层,爬上去也依然累的喘气,我又记起了当时蒲苏上楼时的样子,很快的、根本追不上的。
教室里没什么变化,除了课桌的摆放。我打量着教室里,处处都熟悉,却处处都没有我们曾经待过的痕迹。
太阳已经微微下落了,染红了天空。橙红色在我眼中却逐渐加深变成了血红,像是那水泥地板上的血迹——我又陷到了轮回当中。
不受控制的,手腕刚结痂的伤口又被抠破,点点的血迹渗出来,想要进一步加深时,他扣住了我的手。
“还好回来看了一趟。”
愣神之际,却被人抱住。不同于我冰凉的躯体,他的怀抱是温热。
鼻子突然酸了,眼泪也止不住的涌出来,我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我很想你。”
“嗯。”
“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我听别人说了,你很牛。”
“我没想过蒲苏会有这样的结局。”
“没有人会想到吧,大概。”
“我还喜欢你。”
“我知道。”
我能感受到眼泪几乎染湿了他肩膀上的一层层布料,潮湿的感觉很难受。
“带我走吧,求你了,带我走吧。”
我应该是在颤抖的,连声音也不稳了。
“我待不下去了,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活在这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煎熬,我找不到任何的意义…带我走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叹气,然后将我搂的更近。
过了好久好久,像是一整个世纪后,我才慢慢的缓过来。
“什么时候留的头发?”
“大概初二上就在留,到现在也没剪过。”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擦了擦脸。
“一切都还要继续。”
“但我没法忘记。连陌生人要是亲眼看过现场的话,大概一辈子都没法忘怀,更何况我和她一起走过九年的路。”
我脱力一样坐在地上,他也陪我坐下。
“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的确,我没有任何的错误,从初一下学期开始我就隐藏起了自己,不会做的太出众,也不会留下任何的污点。我渐渐地活成了自己给自己立下的人设的样子。
“谢谢。”
我想做出自己最标准的微笑,但却发现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实话,我也喜欢你。”
这个答案可能是我初一最末时会喜欢的,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我侧过头去看着他,眼里应该还有泪。
“但我们不会在一起的,不是吗?我们本来就不该纠缠在一起的,就像孙嘉文和蒲苏一样…对了,你知道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吗?”
他摇摇头,又点头。
“有人和我说过,但我不信。像他俩那样跨民族甚至跨越信仰的恋爱,大多不会成功。”
“但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凄惨。”
我已经缓过来了,眼睛有点发胀。
低着头发呆时,却看见他手掌里我曾送给他的胸针——我甚至以为他已经忘记的那个。
我拿过来凑到眼前看,试图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却无果。因为这是他的真心,不加掩饰的正在跳动的真心。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将它赤裸裸的掏出来递到他的手里,以至于自此之后无法彻底的爱上任何一个人。而现在我也得到了他的这份,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举动。
孙嘉文也曾和蒲苏这样表达过心意吗?我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或许在某一天呢?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对方。
我摩挲着胸针,保养的很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但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可能性了,至少就现在来说。他在国外的生活应该很好,而我的生活也被忙碌和压抑占领,有关于“爱”的感情几乎要被扼杀。
天空的颜色更红更深了,但我只看了一眼就被他抱住。
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温热的拥抱,我甚至宁愿溺死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想要面对破碎的灰暗的现实。
“要回来待多久?”
“今天凌晨的飞机。”
“那带我走?”
他沉默着,还是摇了摇头。
“又不会让你买机票。”
我想自己对这段感情应该已经开始释怀了…吧?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我从没见过他这么郑重。
“等我有能力一天就轻松的赚够两个人的机票钱时,一定会带你走。”
我敢相信这份承诺一定是认真的,但作为从小被欺骗的东亚孩子,我从来不信什么狗屁承诺。
逐渐有力气后,我和梁煜熙走出了教学楼。我看见了当时每天放学都能看见的落日,但每次都在一起走的蒲苏却没了踪影。
“对学校还有印象吗?”
“快没了。”
“对我呢?”
“再久一点的话,或许也快要没有了。”
下意识的扶不存在的书包肩带,才发现自己早就离开这所学校了。一切快乐的、痛苦的回忆都将要消散了,但下意识的窒息感却无法除去。
“当时我很羡慕你,也很嫉妒你。”
我走进了学校从没让我们进过的一道很短的绿荫廊,却发现当时向往的也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莫名其妙的,我去了上面的操场看了两眼,却发现重瓣樱花也提早开了。
我还记得蒲苏当时捡了两朵落到地上的花,谐音于她最喜欢那首歌。她忙乎着把它们压成干花,而我只是笑着看着她。
“这么早就开了?”
梁煜熙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看着眼前稀疏的花朵,心中生出悲凉。
“我们走吧。”
“不再看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越看越没法释怀。”
于是我们在夕阳中打车去了海边,虽然去了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幸运的,我们看见了紫色的天空。那是我曾在送他的礼物中画过的。
我看着大海翻涌、拍打起浪花,海风吹得很猛,衣摆和头发都被吹起。
“你住的地方有海吗?”
“不知道,我没去看过。”
我没再回话,只是感受着海风寒冷而湿润的气息。
“梁煜熙,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我的声音很低,但勉强能听到。
“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转头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蒲苏死了,就那么潦草的死了,一个人的生命就这么轻易的被处决了。”
我能听出我的声音在颤抖,失去自己的音调,甚至是破了音。
“更何况她的生活还有那么多希望…哪怕她嫁给一个普通的族里的人,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情感一瞬间决堤般爆发,我隐藏的无数的情绪在瞬间流出。
“我却无能为力,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无数次的想离开这个残酷的令人恶心寒颤的世界,但根本没办法离开。”
夜间航行的轮船的轰鸣声传来,灯塔也照亮了一片海面。
“我快疯了,甚至可以说已经疯了。我没法找到活着的意义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近我、看着我,最后又一次抱住我。
他的怀抱仍然温热,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凉却无法被温暖。我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编织的囚笼,家庭的矛盾、学校的压抑、学习的痛苦、生活的恶心慢慢地组成了这个囚笼,而蒲苏的死则将我狠狠的钉了进去,无法逃脱。
“忘了我吧,没法现在就带我走的话,那就忘了我吧…”
我今天哭得格外多,积攒了许久的眼泪好像要在瞬间流干一样。
我感谢梁煜熙、也对不起他。
在沙滩上呆了良久,而后我送他去了机场,当初没有送的行,现在算是补回来了。
当他上了飞机时,想拿出来他还给我的胸针再看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拿走了。
我坐在机场的大厅呆了很久,直到看见他的那座航班飞上天空。
下次见面,应该是很久以后了…
打开手机,想要通过荒废很久的群加上他的微信,却发现他早就发来了好友申请。
算了吧,算了吧。
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有一颗格外闪烁,然而却不是启明星。
是蒲苏吗?是蒲苏吧。
明亮的、开朗的,但却是最悲惨的。
我也连夜定了机票回到北京自己的出租屋里,沾到了床就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我又看到了她。但她在阳光下,像曾经那样,真挚地笑。但那笑里却是溢出的苦涩。
睁开眼,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是难得的好天气。
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梦里。
度过混沌与悲伤,我又将迎来潮水般的孤寂。
此篇由现实生活中的“礼萱”完成,收集在这里已经整得我朋友的同意。
校记篇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但故事是虚构的!!蒲苏确实是撒拉族的,我总是为有个少数民族朋友感到骄傲(注:撒拉族人口没过百万,信伊斯兰教,大部分在青海聚居(我和我的同学们今年上初三哦,学习都不错,而且都非常热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