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婕妤

初冬寒风微微，萧萧瑟瑟，裹着一枝半片落叶的枯黄在半空轻轻打着卷，数不尽的温柔缠绵之意。昨夜一场霜降，今日全化成了稀稀落落的水滴，沿着昭明正殿的琉璃瓦一滴滴酒落。日光和善撒在人身上，不觉温暖，反觉凉意。

四个太监抬着一顶四帏金玲翠幄软轿，不紧不慢的在殿前停下。轿内燃着银丝碳暖融融的，轿中人穿着烟里火回纹锦对襟皮袄，云狐裙，戴着鸳鸯鬏髻，配着珠翠花钿，粉光艳脂，桃红柳绿互为映衬，灼灼一片艳色，正是长公主雪夕颜。

李伴伴迎了过来躬身扶她从轿撵里出来，恭敬道：“皇爷早已在暖阁等着您了，您慢着些路滑。”

夕颜点点头笑道：“公公辛苦了。”身后的吴女官便拉了他过去给赏钱。

她往里走见了雪怀谦福了福起身坐在他旁边，从小几上摆着的弦纹白硝子花入里抽了支红梅摆弄着，道“你既然喜欢，就派人在园子里种，干嘛巴巴的去我宫里要，像是连几颗树都种不起似的。”

雪怀谦夺过她手里的红梅重新插在花入里：“你怎么这么刻薄，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她冷笑一下：“景仁宫的梅花从宫外移进来才不过一年，就让你叫人弄死了，到底是没福气。”

雪怀谦没接话反问道：“这件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那就看您是怎么想的。”

皇帝拨着念珠声音冷漠：“德嫔心思狠毒，争风吃醋，残害后宫嫔妃，母后常年礼佛，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徒增伤心了。”

夕颜甩了甩手里的念珠几乎要掩饰不住她的讽刺了“德嫔的哥哥正在青海镇压叛军，她哥哥可是极为看重这个妹妹。”

皇帝皱了皱眉头，“英国公家怎么样。”

“英国公倒是处处为您着想，只是这家里就一个女儿，二老也是无比感伤，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皇帝快速地数着念珠，殿内的安神香沉沉的逸着，雕廊画柱上的吉祥图案似乎都郁郁的沉静下来，仿佛有暗涌的波涛在悄悄酝酿。

茶盏与手上的戒指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夕颜皱了皱眉放下茶盏道：“还没用午膳吧，我叫慧敏带了些膳食，一起用些？”

雪怀谦点点头“好，呈上吧。”

吃食一样样摆上花梨木云钩插角方桌，都是十分清淡的东西，腌莴苣脯子，一碗馄饨鸡儿，一碗鸽子雏儿，十香甜酱瓜茄，问政笋丝，红的流油的泰州鸭蛋，两碗粳米投着各种榛松栗子果仁玫瑰白糖粥，一碟蒸的春不老乳饼。

他忙于政务一天也没吃什么空闲下来也吃的香甜，用了大半，却见夕颜只呷了两三口粥。“你怎么还是这样？人以水食为命，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不过是苟延残喘，反正拖着不死就是了。”

她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瞅着他，雪怀谦曾见过许多哭闹的孩子在见到她时突然安静。

她苍白的脸上有着嫣红的嘴唇，和深潭般的眼睛。当她面目表情的盯着你时，总觉得像是被一条阴森的毒蛇缠住了一般。

在寂静漆黑的夜晚，趁你不注意时，猛的将你吞下。

她身上的香气传来，无端的让他心慌。

夕颜木然的看着他，好半天，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气氛僵硬之时李伴伴弓着身子进来打破了诡异的氛围，恭敬道：“皇上，殿下，方婕妤来了。”

瞧着他一副记不清是谁的样子，夕颜低头拨这手腕上二龙戏珠金手镯道：“方婕妤自打为陛下诵经祈福后就一向和她老人家走的近，性子也沉稳不少。”

皇帝终于想起那个曾被自己宠爱过几天的女子，那个跪在三清相前祈福的女子，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进了位份，想来也有一年未见了。

“叫她进来。”他提起了兴趣。

帘子打开，方婕妤穿着件貂鼠皮袄，白狐裙，戴着金丝鬏髻，别着两只斜凤，像一支玉兰婷婷玉立。

如同古画上的仕女，浑身散发着柔光，和那个人无比的神似，“嫔妾给皇上请安，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赐座。”

如同古画上的仕女，浑身散发着柔光，和那个人无比的神似，“嫔妾给皇上请安，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赐座。”

“嫔妾听说皇上近日茶饭不思，臣妾愚钝无法为皇上解忧只能亲手做了些小食来请皇上品尝。”

身后的侍女端上一碟子糕点放在桌上，夕颜看时，只见三寸大小的白瓷碟子上摆着切成方胜图样的红色糕点，晶莹剔透红艳可人。

“嫔妾的宫中植有十几棵红果树，入秋后结的累累坠坠，颇可入目，妙在还可入馔。我让人选了最上品的红果，去核收拾干净了，又让青栀用上好的蜂蜜和桂花糖一起熬制，做了些红果糕，才给太后娘娘送去，又给爷爷送来，只盼着能让您舒心一点。”

“你有心了。”皇帝对于这个显然是十分受用的。

夕颜用小银叉子插了个送入嘴中，酸甜细腻，确实不错，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便说道：“这些天一直没什么胃口，这东西倒是不错，红果向来健胃消食，只是太酸，吃不来两个，这样一做，蛮好吃的，却又有些甜。”

方婕妤便又捧了一碟霜糖红果放在她面前，道：“殿下尝尝这个。”夕颜一看，却见官窑白瓷碟子上放着油纸花筏，上面放着几颗小巧的霜糖红果，笑道：“这不是市面上卖的糖葫芦？只是没穿起来。”

“殿下说的是了，是学那糖葫芦的做法，裹了糖霜，略减酸味，却不影响红果本身的滋味。单独摆在碟子里，一口一个，不似那集市上的顽童，擎着一串，吃不了那么多，没得糟蹋了东西。”

皇帝点头一笑，尝了颗红果，却细看垫在下面的花筏，斜签着一枝红果，并两句古诗：红绿分佳果，丹青让好词。

“没想到你如今也懂得这些了。”

“嫔妾跟在太后陛下身边学得不少，加之嫔妾自知不才，便日日苦读诗书，却也不过略懂一二。”一双浓黑潋滟的眼在润白玲珑的面庞上分外清明，神情淡淡的却勾着人无法忽视。

夕颜想起了秋天时她见到的样子：延禧宫门前，德嫔狠狠地删了一巴掌，方婕妤神色淡淡的，似乎挨那一掌的不是她，规矩的跪在地上请罪。那时岳溪如的哥哥在边疆打仗，皇兄为了安抚他，十分宠爱她，方婕妤年纪小被家里娇惯着，难免无法事事周全，后来又只是因为祈福便被晋了位份，如今想是触了霉头，怕是要被好好磋磨一番了。

收回思绪，看见皇帝的眼睛都胶在了方婕妤的身上，玩笑道：“既有佳人在侧，臣妹就先行告退了。”说罢起身，福了一福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