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

宫中的日子过的极快，春夏秋冬的流转也格外迅疾。秋冬之交的皇宫风声猎猎，殿外的阳光却正盛，一朵一朵如盛开的大片木棉，透过明瓦射进殿内，弥漫起灼热的甜香，那是鸾曦宫的海棠与拒霜花热烈怒放的讯号。

夕颜闲来无事往陶瓷馆去，途中见到皇帝身边的李伴伴领着个官员从长寿宫方向往养心殿走，李伴伴注意到了她，她挥挥手示意不必做声，来人近了些，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撒线揉头狮子补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大摇大摆的把李伴伴甩在后头。

她有些不悦小声道：“六哥如今真是糊涂了，怎么多次让外臣随便进入内宫。”

刘冬月道：“看服色是二品武官，朝中二品的武官如今只有骠骑将军和金吾将军。”

“骠骑将军五年前我见过，看来是金吾将军了，能这么猖狂的也就只有德嫔的哥哥了。一次两次的，他们兄妹二人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吴女官瞧她面色不好，赶紧道：“主儿，前面就是景仁宫，不如去看看？”

夕颜烦躁的数着数着水晶流珠扶了扶头上累丝嵌石云凤簪，硕大的红宝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沉郁的光泽，“走吧！许久没看玉嫔了。

景仁宫的门开着，进去的时候看见有宫女在给地上踱步的鸽子喂绿茶和甜瓜子，抄手游廊下有一颗柑橘树，结下的累累果实像是一个个金黄的小灯笼。

玉嫔大腹便便，临盆也就在这十来日了，夕颜进内室时她正歪在贵妃榻上休息，头挽一窝丝杭州攒，翠梅花钮儿，金趿钗梳，海獭卧兔，玉色线掐羊皮挑的金油鹅黄银条纱裙子。脂粉不施，黄黄的反倒我见尤怜。

脚踏下的香炉里飘出秋风略凉的涩香，是专属秋季的侍

从。

桌子上放着个两个银丝果盒，里头放着各色果子，鲜果是河间府的鸭梨和莱阳的半斤酥还有最后一批乌菱角，点心也不过是寻常的几样，芋饼、一品玉带糕、生糖糕，最出众的是一块插着红色三角旗的桂花糖猪油蒸栗粉糕。

这糕点是金陵常见的点心，但是插上五颜六色的三角旗，就叫重阳糕，是九九重阳节应节的食物。

那年，那个女人就是这样懒懒散散的看向窗外，宣告了自己的失败。

这样熟悉的场面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连来时要做什么都记不清，心不在焉的和楚月瑶客套了了几句就匆匆回宫，回到宫里她忆起了她的驸马。

那时皇帝才登基，朝中大臣未免有所不服，为了收揽人心，在诸王馆装模作样的选婿后，她被赐婚与曹国公世子顾时宴。又封她为汝阳长公主，享亲王俸禄。

在中和殿她听着女官毫无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古之君天下者，有姊毕封。今尔成婚，特封尔为汝阳长公主，配太师曹国公顾善之子时宴。彼为驸马，尔为公主。既入曹国之门，恪遵妇道，以奉舅姑。闺门整肃，内助常佳，务累父母生身之恩。尔惟敬哉！”她心情复杂的接下，去往乾清宫谢恩。

雪怀谦赐金七十万为她置妆奁。婚礼当日，为她所备的真珠玉佩、金革带、玉龙冠、绶玉环、真珠大衣、褙子、真珠翠领四时衣服、叠珠嵌宝金器、各种金银玉器、漆器、及陈设、裀褥、地衣、达乌尔黄鼠等，依次陈列起来，足足摆满了整个后殿西廊。

是日，驸马都尉顾时宴，着常服，系玉带玉佩乘马前来亲迎。于午门西下马，至朝房换朝服，等待她受醮戒仪式结束。

而此时她也装扮停当，前往奉先殿辞别先人。而后在数名女官的扶持簇拥下去乾清宫向众人辞行。

皇帝与太后太皇太后坐于高高御座上看着自己缓缓走近。

戴着缀满珍珠与七彩宝石的九翠冠，微微低头，冠上垂下的金丝珍珠面帘亦遮住了她有些怨毒的目光。着一身饰有五彩金龙纹的大红鞠衣，手持玉圭，朱裙后裾长长曳于身后，使步态愈加雍容柔美。

她向众人行四拜礼，饮酒，而后聆听千篇一律的训诫。

平身后冷然扫了眼皇帝，而后安静的垂目，不欲与他对

视。

她转身依次向诸位皇妃、亲王、亲王妃拜别。

礼毕，已是申时，英国公夫人要将她送至宫门。途中，她终是忍不住回了头，看到皇帝的眼角有泪水划过。

可是由不得她多想，引礼便请她乘檐子从东门离开，过了西门，上了小撵送至右门内。

等候多时的驸马揭开帘子，她升至金铜裙檐子。她乘的金铜裙檐子约高五尺，深八尺，宽四尺，朱红梁脊，顶上渗金银铸云凤花朵为檐，檐内两壁镂金花，装有雕木人物神仙，四周垂白藤间花绣幔珠帘，檐子前后用红罗销金掌扇遮蔽。

送亲仪仗队列护送长公主檐子出午门西角门，前往驸马府。数十名街道司兵列队先行，每人手执扫具，镀金银水桶酒水清道。其后有女官数十人，皆头戴乌纱帽，簪纱花，身穿紫色遍刺折枝小葵花圆领花罗袍，珠络缝金束带红裙，系银鎏金牡丹花玉带，乘马呈双列前导。后面随行的是皇兄指定的天文官及陪嫁的内侍宫人。随行使臣、宫人分别持四面方扇、四面圆扇、十只引障花及提灯二十、烛笼二十。按礼本应由皇太子及诸亲王乘马亲送，但因中宫虚位，皇储未立，所以皇兄便命诸亲王于她的檐子后相送。

至驸马府后，驸马揭帘，降轿后，引礼女使引她二人由便门至祠堂拜位。向顾家先祖神位行跪拜礼。礼毕，又回至位于顺天的公主府。

室内设酒案，案上放置两盏、两卺。酒过三巡后，二人又至拜位上相向再摆，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入洞房。

房中的几名侍女见他们进来就行礼告退了。

驸马坐在她的身旁，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闻到驸马的身上溢出的一股衣香，是以零陵香、甘松香、檀香为主，辅以丁香皮、辛夷及茴香，调有少许龙脑与麝香，乍一闻见，便多了几分好感。

“这是你自己调的香？”她试图找点话题，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他看起来不太开心。

“啊？是的，我有时候会自己调制合香。”他刚刚走神了，才反应过来。

夕颜笑了笑，他所用的合香成分和制法并不特殊，宫中人也常用，但他这香妙在各种香药计量拿捏的刚刚好，能彼此相融而不抢其主调，又掩去部分香料原有的一点刺鼻药味，给人感觉清雅芬芳且不带脂粉气，就算是经验老到的宫人，也未必能调的这样好。

“你可以教我，当然你不用担心那些个嬷嬷，她们还不敢管到我头上来。”好吧，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

驸马显然没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半天不说话。

“我的小字是瑶瑶。”她现在对驸马有点兴趣，心情不错的说着。

半晌。“泓。”

“嗯？”她没反应过来。

驸马似乎有点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泓澄奫潫，澒溶沆瀁。我的表字。”

“好清雅的名字。”

又是沉默。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否继续说下去。

“殿下以后叫我时宴就好。”顾时宴看着有些紧张的低着头。

而后的圆房，就是一条死鱼和一条被扔上岸半死不活挣扎的鱼在完成那点义务。

第二天，他们去了太师府去拜见刚从宫里谢恩回来的顾善和一早就等着的曹国公夫人。而后又一一拜见顾家的诸位尊氐。

向品级地位没有自己高的人行礼属实是让她觉得委屈，尤其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自己是心不甘情不愿，这就尤为屈辱了。

第三天，曹国公坐于正堂，她穿着燕居冠服被引礼带至曹国公前的拜位，拜了两次。执事者将膳食授给她，将膳食至于案上后，复位，又重新拜了两次。她起身站在西侧，不耐烦的看着曹国公做样子吃了一口，才被引礼带回公主府。

第十天，驸马前往乾清宫拜见太皇太后、太后、皇上、诸亲王。

又到中和殿领膳，随后雪凛传旨赐他纱帽、金带、丝丝、罗衣、靴和鞍马。驸马行五拜礼谢恩后回府，整个婚礼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