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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易燃

残魂——记叙者

我的灵魂嘶吼呜咽时,我的肉体在纵享低俗,我的生命无法承受这份罪孽,它四分五裂。

死亡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可怕的,人死如灯黑。但,死亡其实是一个神奇的过程。

大概是生与死的夹缝中,我一部分的灵魂离开了我发硬冰冷的身体。另一部分的我,背叛了我。我留在那具早就失去生机的躯壳里不愿离去,尽管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混沌的意识上窜下跳,想要逃离的半缕残魂从我僵掉的肉体里撕扯了出来。一半出来了,还有一半蜷缩在我直挺挺的身体里。一半想要拉另一半,另一半哭哭啼啼不愿离开,于是两半我变成了两个我。针线缝不回去,胶水粘不稳健,电焊一触便僵。两个我死活不愿意再拼回到一起,于是一半离开了,另一半失衡的蜷缩在身体里。只剩下一半的灵魂感受不到窗外尖锐的声音,感受不到肉体的颤抖。

另一半,已经走出了一条街道的距离。于是我和我隔着一条街道,遥远又亲密的告别了。我在城镇的道路上漫无目的的乱步。一个男人在我身边走过去了,我与他轻飘飘的魂魄打过招呼,他就急匆匆离去。

新春佳节,正是好时,这座移民城市里能走的打工族都走光了。店铺关门,车流稀疏。这座禁燃烟花爆竹的死城响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灰白的夕阳打在他柔软的胸膛,一股咸味蔓延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周围的房子大门锁上,停业告示贴满了整个街道的墙。

冬天阴了许久的天空上,云朵被风吹的裂开几条缝隙。露出一丝丝蓝色,夹带着横冲直撞的阳光。

踏着吵闹的脚步,带着慵懒的心跳。独自走在黏糊糊的冷风中,咿咿呀呀的用蹩脚的方言唱上一首童谣。

“呢晚喺街中偶遇心中嘅佢~兩腳決定唔聽叫喚同佢歸家~”

裂屏的手机在口袋里面嗡嗡震动,90年代风格的DJ嗨曲在空荡荡的街道回荡摩擦。有些薄茧的手指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对着冻僵的手部关节哈了口热气,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路边的棕榈树在这几十年都难得来一回的猛烈冷风中频频哀嚎,像是西伯利亚雪橇犬被鞭子抽打时的那种痛苦呻吟——惊慌,无助,痛苦。

他嘴里噗噗吐着寒气,像是在吸一支上好的雪茄。这时候我们真需要一个防风打火机!快啊,快做吧。点燃自己的灵魂塞进烟斗,小嘬两口缓解寒冷,让灵魂跟路边的棕榈树一起嚎叫,跟街上这位绅士一样噗噗的吐寒气。那气最好是热乎乎的,就像幼年时母亲架到火堆上那个热水壶那样噗噗的吐热气。

男人没有那么做,他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抛开自己的胸腔扯出魂魄点燃,更没有带一个像是中世纪神探所带的那种大烟斗。他的灵魂也就不会噗噗吐寒气。

街上没有一家开张的店铺,这里生气全无,男人快步走着,我的一半也紧紧的跟着。期间,那90年代风格的DJ嗨曲时不时的跟冰凉湿滑泥鳅似的空气来一次激情四射的舞蹈,但总是被男人的手按回去。那红色的拒接键成了拆散声音和冷风这对苦命鸳鸯的罪魁祸首,成了划银河分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谁在乎按下它的那只手呢?

他再一次蛮不耐烦的挂断那一直打进来的电话,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时不时看看时间,加快步子。他好像要赶着去什么地方,但他能去哪里呢?我跟着他,又是要去哪里呢?

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一个个死气沉沉的铺子,走过一个个无人的十字路口。我离我越来越远,我是不是还留在那里?我不在乎了。

时间这个东西,只有在回忆中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存在。每天早上当我茫然睁眼的时候,我仿佛都能看到我的一生,一周,一个月,一年,十年,它流水似的从我手指缝中漏出去。露出肮脏的出生,荒芜的学业,重复的生活,糟糕的婚姻或社交,最后死在床上,病床或睡梦中家里的小床。这些东西每天都从我指缝划过,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再恍然睁眼的时候,纸团已经在废纸堆里讲述它身上拓印的光辉。

也许我的肉体仍然依靠那一半我重复着跟这个男人一样的行为,也许只剩下一半的我没有办法驾驭肉体。但是,又怎么样呢?无人在意,我的灵魂是否完整。到底是出走了一半。也许,他们的灵魂也不完整。

他走,他快速的走,他越来越快的走,他跑了起来。他有些苍白的手掌和手指舍弃了外衣口袋,跟随他的步伐有节奏的摆动。

又一个无人的十字路口,稀疏的车流中,送货的卡车和一些生产用车的数量居然远远超过了私人用车的数量。让街道显得十分不和谐。

他跑动的速度也加快了!每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就跑的再快点儿。好像那个裂屏的手机里有人在踢他的屁股。

冲向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到那裂屏的手机甩飞了出去。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刚子啊,今年还回家吗?妈给你包饺子。高铁还买得着票吗?”

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手机号。这亲密的自称显得那样突兀。

这个被称作刚子的男人回头去捡那屏幕碎的不成样子的手机。一道白色的光亮照到了他身上……

他跟他的手机一起飞出去了。

人死的时候身体是一节一节凉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这个过程陌生。他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半缕恶趣味的魂魄毫无恶意的观察他的身体。他的头歪下去的时候,手脚还是温热的。等不到一个时刻,四肢就凉下去了。一点一点的,一节一节的凉下去。我看着他胸口那一点儿热,看着那仅剩的一丁点温气从我的半缕魂魄里穿过去了。我再去看他的脸时,感受到一阵凉意。

那本就布满裂痕的手机甩飞了出去,居然没有完全报废。它又开始嗡嗡震动,熟悉的歌声也嗡嗡响了起来。

“呢晚喺街中偶遇心中嘅佢~兩腳決定唔聽叫喚同佢歸家~”

也许扬声器摔出问题了,也许我出问题了,也许整个世界都出问题了。手机播放的铃声显得潮湿沙哑,粗暴的殴打冰冷的风。它遗忘了和风共舞的时刻。

那只苍白的手没有按下红色的拒接键,我的视线中不再只有拒接键一抹红色。借着这个没有遮挡的空隙,我看到了来电显示上,和发短信的人,如出一辙的号码。

那只苍白的手的寄居之所——上衣口袋里,似乎有一角,红色的纸张。

是钱吗?

是高铁票吗?

是他的一部分吧?

那不知道是什么车的司机从他的庞然大物里钻出来了,他也拿起了手机,不过相对于男人的手机,那手机看起来更新,更美,更高级,甚至带有科幻感。

他点燃了看起来很昂贵的香烟,他是用一个看起来很昂贵的打火机做这事的。与男人相比,他的一切都那么昂贵。

烟雾妩媚的从他口中鼻中跳出来,笑着叫着,勾搭上司机的肩膀。他吸烟与我想的不一样,他无需点燃自己的灵魂也能吐出寒气,他不需要神探的大烟斗也能吞云吐雾。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寒气,也许是一种很昂贵的寒气吧!它看起来一点也不暖,反而看着比那个什么刚子一路走过来吹的风还要凉的多的多,比刚子冰凉的肉体还要凉。我想起了热水壶喷出的白雾,想起了夏天,想起了另一半我。

不知道想了多久,一个吵闹的声音接着另一个吵闹的声音来了。来了一群吵闹的声音,如同一群喧哗的孩童,从吵闹的声音里爬出来一些穿的一模一样的人。他们跟司机交流了几句。

这交流看起来很贵。

刚子的肉体被架到其中一个吵闹的声音上,司机则上到另一个。那些声音远去了,硬邦邦的,一点也不柔和,更没有回音。显得街道更加空荡荡了。

我感到自己长出了一部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但有了这种感觉以后,我就不愿意跟上那吵闹的声音了。我有一种预感,这是没有意义的了。因为那个被“母亲”称为“刚子”的人,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老旧的手机没有声音了,但它仍然留在马路上,没有被吵闹的声音中的任何一个带走,也没有被注意到。它被落下了。就那样搁置在马路上,就像它的主人刚才被搁置在马路上那样。只是,吵闹的声音没有带它走。它永远困在宁静里了——像我一样。

我也许看够了,也许看不下去了。我要再次背叛另一半我——我决定向更远的地方去,如同一缕真正的冤魂那样。

我向更深的宁静出发,当然不带着那手机一起。

我有预感。

我将不再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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