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慕白首

　　那天的那个念头，一直在邱庆之的脑海中徘徊。可是因为新任县令的到来，便暂且搁置，直到众人准备返回神都的前一日，邱庆之才对李饼提起。

　　“去祭拜父亲？”

　　“是。”邱庆之卷好他写了挺久的信件，放入袖兜，又拿着准备好的香烛纸钱，扶着李饼的后背往门外走。

　　“我们明日便要返回神都，按理是该去跟父亲拜别的。”李饼对此无异议。都怪他这段时日太过忙碌，竟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走到大门时，遇到正拉着马去铁匠那里重新掌钉路也不远的李福，“郎君，要去哪儿？可要用马？”

　　李饼下巴微抬，示意邱庆之手里的提篮，“明日要走了，想同他去跟父亲告个别。你去忙吧，不是跟铁匠约好了？所幸路也不远，我们步行过去也是一样的。”

　　李福看了看邱庆之，明白他前日怎么突然找他问老爷生前爱喝哪家的酒，原来是在这准备着。不过，李福仰头看了看天，转身回房那里一把油伞，“这天儿看着灰蒙蒙的，拿把伞备着，万一下雨也好有个防范。”

　　李饼接过伞，握在手里，“多谢，”又转头看邱庆之“那我们走吧。”

　　邱庆之对李福点头示意，同李饼一道出了门。

　　暮秋时节，秋风一起，落叶便在空中打着旋落入泥中。双脚落在枯叶上，“咯吱咯吱”声衬着二人此时无声的气氛，萧瑟又悲凉。李稽在世时，虽对李饼管教严格，但也是真心疼爱。对邱庆之更是悉心教导，待之如亲人。自他离世，这是二人头一次双双结伴前来，心中的滋味百感交集。

　　邱庆之看出李饼眼里流露的哀伤，默默伸手牵住他，十指交扣。

　　李饼双目赤红，终没落下泪来，大仇得报，良人在畔，父亲如今想来也是欢喜的。

　　二人双双跪在李父碑前，燃香烛，敬九泉，等到金银元宝一张一张减少，李饼终于看见邱庆之篮子地下藏着的秘密。

　　“桂花酿？你什么时候去买的？”李饼不善饮酒，每每过来祭拜也少有带酒。所以看到邱庆之带了父亲生前爱喝的那家酒酿，忍不住疑惑。

　　“前些时日。就我把你从县衙拉回来，你说不知道怎么跟大家说我们的事翌日。当时我就想着此事所有人都可以不说，但是父亲这里是一定要讲一声的。”邱庆之拿出两个酒盅斟满。举杯对着李父的墓碑敬道：“父亲大人，庆之斗胆叫您一声父亲。庆之自年少时得您护佑，读书习武，明是非黑白，之前的事想必李饼已同您细说，庆之不敢言无过，但庆之从无一日忘记您的教导，这第一杯，敬您，愿您九泉之下安息瞑目。”

　　上次他来时，话不敢说一句，总归是心有愧疚，如今这般，也是思前想后好几日，既然决心以后与李饼一路同行，有些事就一定要做，有些话也必须要说。

　　邱庆之仰头喝了酒，又将地上放置的那杯缓缓倒在碑前。接着又将两个空杯斟满，递给李饼。

　　李饼端着酒杯，隐约明白他今日带酒的意图。邱庆之也不多说，只是示意他同自己一起，一杯敬天，一杯敬地，等到第三杯，邱庆之才再次开口：“父亲，这一杯，我同李饼一起敬您。我与李饼年少相知，情深缘重，惟愿与他朝暮白首，长长久久，我相信他亦是。今日我同他在您墓前敬天敬地敬高堂，望您泉下有知，答应我与李饼的亲事。”见他仰头饮酒，也连忙跟着喝了下去，一不小心还呛了一下。

　　最后的两杯，邱庆之双手端起李饼那杯，递予他，随后又端起自己那杯，缓慢又慎重的说道：“李饼，苍天厚土，过往神灵见证，你可愿与邱庆之携手并肩，风雨同舟，共度余生？”

　　李饼端着酒杯，猫儿眼定定的看着对面的人，“邱庆之，记住你说的话，携手并肩，风雨同舟。往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记得让我分担。如果还是同往日那般独自面对，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说完一仰头，喝了杯中的酒，郑重的回道：“我，李饼，愿与邱庆之携手并肩，风雨同舟，共度余生。”

　　邱庆之紧随其后饮下了杯中酒，放好了杯子，双掌在衣摆上不着痕迹的擦了擦。他实在太过紧张，之前的那些话，要搁以往，杀了他怕他也说不出口。

　　祭拜完李父，俩人又慢慢准备往回走。细雨如丝，顺着暮秋时节的泠冽寒风往人身上灌。邱庆之撑着油伞，空闲的那手重新将李饼的手握进掌心。俩人都未言语，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刻。走着走着，李饼突然挣开邱庆之的手，落后一步，在邱庆之还没反应过来时跳上他的背。

　　邱庆之还没反应过来，空着的手已经托着李饼的腿弯，帮他保持平衡。等到李饼接过伞，这才双手托着李饼，将人稳稳的背在背上。这是李饼少年时最爱的动作，离得老远，助跑，加速，然后挂到邱庆之的背上，让他背着慢慢走。

　　细雨绵绵，二人身体相叠，耳鬓厮磨。

　　“邱庆之，还好你回来了。”

　　邱庆之听到了这句刚说出口便被风吹散的细声呢喃，没有回答，只是将背上的人往上送了送，背的更稳了。

　　我回来了，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