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还残着些橘粉的余晖,暑气却已散了,晚风里夹着邻家院子里飘来的栀子花香,淡淡的。醉月楼临窗的雅间里,人声、碰杯声、碗碟轻响,热闹得正好。
一桌子菜都是月灼特意安排的,比昨日的更丰盛,也多了几道不对外售卖的私房口味。白鹤淮夹了一筷子葱烧鱼腩,眼睛立刻亮了:“这个好!火候绝了。”萧朝颜正小口喝着汤,闻言也连连点头:“汤也鲜,一点不腻。”
苏喆喝了口温好的黄酒,咂咂嘴,眯着眼看月灼:“月丫头,你这手艺……难怪这酒楼客似云来。”
月灼正用公筷给旁边的苏昌河布了一小块剔了刺的鱼肉,闻言抬眼笑了笑,没接话,那笑意在暖黄的灯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些家常的柔和。
苏昌河倒是很受用,将那块鱼肉吃了,又顺手舀了勺蟹粉豆腐放到月灼面前的碟子里,动作行云流水,透着股理所当然的亲昵。
他听着桌上几人说说笑笑,自己也难得地放松了肩背,偶尔插两句调侃,引得白鹤淮嗔怪地瞪他,萧朝颜掩嘴笑,苏喆则摇头笑骂“臭小子”。
苏暮雨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苏昌河。他能感觉到苏昌河身上那股常年紧绷的阴沉气息,在此刻淡去许多。不是伪装,是真的松弛。
他看见苏昌河侧耳听月灼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眉梢眼角便染上真切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是苏暮雨只在他们独处时才在他脸上见过的轻松模样。
这顿饭吃得慢,也吃得尽兴。连最讲究仪态的萧朝颜都悄悄松了松腰带。临走时,白鹤淮还拉着月灼的手,真心实意地说:“月姐姐,以后我们可要常来叨扰了。”
月灼笑着应下:“随时欢迎。”
夜色已然浓稠,长街上行人稀落,只余两旁屋檐下间隔悬着的灯笼,洒下一团团朦胧的光晕。石板路被白日的太阳晒过,此刻踏上去还留着些许温吞的暖意。
苏昌河和月灼并肩走着,影子在身后拉长,时而交叠。
街很静,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更梆声,还有不知哪家窗内透出的、细碎的絮语。晚风比刚才更凉爽些,拂过面颊,带走最后一丝酒意。
走了几步,苏昌河的手很自然地垂落,寻到月灼的手,握住。他的手干燥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和力度。
月灼的手指微凉,被他拢在掌心,轻轻蜷了一下,没有抽离,反而顺着他的力道,将手指与他交缠。她没说话,只是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开心吗?”苏昌河问,声音在寂静的街巷里显得低沉悦耳。
“嗯。”月灼应了一声,偏头看他,眸子里映着灯笼暖色的光点,“你的朋友都挺好的,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怕。”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昌河心湖。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脚步也慢了下来。“阿月,”他唤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以前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时候。”
不必算计生死,不必警惕暗箭,只是牵着一个人的手,在寻常的夜晚,走一段安宁的长街。饭菜是暖的,风是软的,身边的人是真实的,可以触碰,可以信赖。
月灼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灯笼的光在她侧脸勾出一道柔和的光边,让她冷艳的眉眼也显得温柔起来。
“我也没想过。”她轻声说,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描摹过他锋利的眉骨和总是带着几分邪气上扬的嘴角,“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那些秘密,一个人,直到……”
直到大仇得报,或者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
苏昌河捉住她触碰自己脸颊的手,拉到唇边,很轻地吻了吻她的指尖。“不会一个人了。”他说,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后,有我。”
不是轻飘飘的承诺,而是经历过最深黑暗的人,给予同类的、沉重的契约。
月灼看着他眼底的认真,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无比。心口那处空了多年的、冰冷坚硬的地方,仿佛被注入一股温热的泉流,缓慢地浸润、软化。
她忽然上前半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吻。
一触即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