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们像收割倒伏的庄稼,沉默、有序地清理着村庄。另一些穿着黑袍的人则在房屋间快速穿梭,翻箱倒柜,瓦罐破碎,箱笼倾倒,所有东西都被粗暴地掀开、抖落。他们在找东西。
月灼看见邻家的阿嬷抱着襁褓中的孙子,瘫软在自家门槛边,哭喊着叩头。那白发男人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经过时,轻轻抬了抬手。阿嬷和那个还没断奶的婴儿便成了两具交叠的尸体,血漫过青石门槛。
搜寻似乎不太顺利。黑袍人低声交谈几句,最终围向了祠堂。
母亲就在这时冲了出去——她不是朝着山林,而是猛地撞倒了院墙边支着的火把。火把引燃了檐下晾晒的厚厚药材,火焰“轰”地腾起,瞬间照亮了半张惊恐而决绝的脸。然后,她才转身,朝着与祠堂、与柴堆相反方向的漆黑山林,跌跌撞撞地狂奔。
三个紫袍立刻追了过去,身影没入火焰照不到的黑暗里。
月灼知道,母亲在为她争取时间。
柴堆外,有那么片刻,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太安静了,连平时夜里吵得人心烦的虫鸣都消失了,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其他地方的最后惨叫。
月灼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出来的。推开柴禾时,手掌被木刺扎破也毫无知觉。
村庄已是一片燃烧的废墟。焦黑的房梁歪斜着指向冒烟的天空,熟悉的屋舍只剩下轮廓。尸体横七竖八,大多数是她认识的人:教她认草药、胡子总被她自己编成小辫的李爷爷;总偷偷塞给她一块麦芽糖,让她别告诉别人的王婶;还有下午还追着她满村跑、嚷嚷着“月丫头你再不还我毽子”的阿草……
他们的眼睛大多睁着,映着跳动的火光,空洞洞的,像无数破碎的、不再发光的星星。
她跌跌撞撞,踩着温热的灰烬和粘稠的血洼,走向祠堂。
祠堂的门塌了一半。密室的青石板被掀开了,露出下面黑洞洞的、不大的空间。里面空空如也。
“原来在这里。”
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月灼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白发男人站在祠堂残破的门廊阴影下,火焰的光芒跳跃着照亮他半边脸颊和纤尘不染的紫袍下摆,那衣料在火光中流转着妖异的微光。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在观察一只侥幸逃出巢穴的、稀有的幼鸟。
“火龙芝在哪儿,孩子?”他问,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月灼只是摇头,死死咬着嘴唇。她真的不知道。那东西只在祭司和几位长老口中代代相传,她这样的孩童,连见都没见过。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有几分真切的惋惜:“那就没办法了。”
他抬手,动作随意得像拂开一片落叶。
月灼只感到左胸口一凉,随即是滚烫。她低下头,看见一截紫色的、细细的剑尖从自己单薄的衣襟前透了出来,上面沾着鲜红的血,在周遭火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红得刺目。奇怪的是并不太疼,只是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冷,像是冬天失足掉进了结冰的河里。
力气瞬间被抽空。她向后软倒,背脊撞在冰冷的石阶上,然后侧翻下去,脸颊贴在了祠堂前被血浸得湿透粘腻的泥土上。泥土的气味混着血腥,冲进鼻腔。
视野开始模糊、发暗,像被滴入了浓墨。在最后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瞥见那白发男人俯身,用她衣角还算干净的地方,仔细擦了擦那截剑尖,然后直起身,带着那些沉默的紫袍如潮水退去……
长久的黑暗、窒息……让月灼终于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胸口残留着幻痛,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带起纱帐轻晃。几乎就在她睁眼的同时,耳尖微动——极轻的落瓦声,随即是衣袂拂过屋脊的摩擦,最后是几乎融进夜风里的、足尖点地的微响。
有人进来了。轻功极好,好到寻常高手根本无从察觉。
但她不是寻常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