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郁月旦听出她语气中的欢快,心头一软,原本想说的重话在喉间转了个弯,出口时已成了温声的劝:“这里危险,你……”
“我知道危险,”云知意打断他,语气却还是轻快的,“但我没有直接接触病人,你看,我都是悬丝诊脉,平日里也小心得很,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想引他到人少些的地方。但手指伸到一半,想起自己刚从病区出来,又缩了回去。
宛郁月旦却没这样的忧虑,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带我去清净处,我有话同你说。”
云知意看着他的手,犹豫一瞬,终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这边。”
两人走到庙后一处相对干净的空地,这里药味淡了些,能闻到冬日干枯草木的气息。云知意松开手,退开两步,确保安全距离。
“阿宛,你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她忽然问。
宛郁月旦一怔:“何以见得?”
“你刚才走过来时,脚步比平日沉了三分,呼吸也浅促。”云知意说着,“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诊。”
“阿意,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伸手。”
她的语气难得强硬。宛郁月旦无奈,只得伸出手腕。
云知意三指轻搭,片刻后眉头蹙得更紧:“脉象虚浮,肝火旺盛,心气不足……阿宛,你这几日是不是没好好睡觉?”
“疫事紧急——”
“再紧急也不能这样熬!”云知意声音提高了些,“你是碧落宫主,若是你也倒下了,这偌大的碧落宫谁来主持?这万千百姓谁来救?”
她说着说着,眼圈忽然红了:“你总说我冒险,可你自己呢?”
宛郁月旦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是碧落宫主。”
短短六个字,重若千钧。
云知意愣住了。是啊,他是碧落宫主,这洛水流域的百姓都在看着碧落宫,他若不亲临一线,人心如何安定?责任如何担当?
两人相对无言。冬日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许久,云知意轻声道:“药方……我和师父已经有眉目了。这疫病虽凶,但并非无药可医,再给我们几日时间,一定能研出对症的方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医者特有的笃定。宛郁月旦心头微动,温声道:“我相信你。”
云知意笑了,虽然看不见,但宛郁月旦能“听”出那笑意:“那你也要答应我,每日至少睡三个时辰,按时用膳,不许再逞强。”
“……好。”
“离开后你们都要洗漱更衣,把这身衣服烧了。”
“……好。”
“骗人是小狗。”
“不骗你。”
云知意这才满意,又叮嘱了几句,便要回疫病所。转身时,宛郁月旦忽然唤住她:“阿意。”
“嗯?”
“保重。”
“你也是。”
她挥挥手,快步离开,青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庙门后。宛郁月旦站在原地,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次日黄昏,宛郁月旦正在宫中与几位长老商议防疫事宜,铁静匆匆进来,脸色难看:“宫主,云姑娘……发烧了。”
宛郁月旦手中的茶杯,“啪”地碎了。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只问:“确诊了?”
“温前辈亲自诊的,是疫病初期症状。”铁静低声道,“云姑娘自己提出……要和其他病人一起隔离。”
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议事厅蔓延。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
许久,宛郁月旦缓缓起身:“带我去。”
“宫主——”
“带我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隔离区设在城西一处独立院落,原是一家客栈,如今清空了所有住客,专门收治确诊的医者和病情较轻的患者。院外有碧落宫弟子把守,严禁随意进出。
宛郁月旦到的时候,温停云正站在院门外,与门内的云知意隔着三丈距离说话。云知意已在二楼一间客房安顿下来,窗户开着,能让温停云看见她靠在窗边的身影——依旧戴着面幕,但露出的额头和脖颈处,已能看到零星星的红疹。
“……师父,我今早咳了一次,痰中无血,但咽喉肿痛。体温比昨日又高了些,现在大概三十八度半…….”
她在详细描述症状,声音有些沙哑,但条理清晰。温停云认真听着,不时提问。
宛郁月旦站在院门外,静静“望”着二楼那个窗口。冬日的风吹起他月白的衣摆,吹动他素白的绫带,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