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洛水一带的枫红还未褪尽,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却如阴影般笼罩整片流域。
起初只是几个村庄有人发热呕吐,当地郎中以为是寻常时疫,开了祛湿散寒的方子。谁知不过三五日,病势迅速蔓延,症状也愈发凶险——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咳中带血,严重者不出七日便衰竭而亡。
消息传到碧落宫时,宛郁月旦正在批阅江南分舵的账册。他闻言搁笔,静默片刻,立即下令:“开仓放粮,设点施药。所有碧落宫医者即刻前往疫区,宫中弟子轮值维持秩序,不得有误。”
命令简洁而果决。短短半日,碧落宫这座庞然大物便全速运转起来——粮车从仓库驶出,药炉在后院昼夜不息地燃烧,弟子们一队队奔赴各处疫病所。
宛郁月旦亲自坐镇指挥。他搬到前厅,一张洛水流域的地图铺在案上,各处疫情、物资、人手调度,皆由他统筹安排。连续四日,他未曾踏出前厅一步,困了便在椅上小憩片刻,醒了继续处理文书。
“宫主,该用膳了。”何檐儿第五次端着食盒进来,前四次的几乎原封未动。
宛郁月旦头也未抬,“放那儿吧。西河村的药材可送到了?”
“半个时辰前已送到,毕秋寒大人亲自押送的。”
“城南疫病所还缺几位医者?”
“还缺三位,已从清水镇调派,明日可到。”
“好。”宛郁月旦揉了揉眉心,不耐地扯下覆目的素白绫带,显出一圈淡淡的青黑,“温停云前辈那边可有消息?”
“温前辈昨日已抵达最大的疫病所,正在研究病源。”
宛郁月旦点点头,正要继续看文书,忽然想起什么:“云姑娘……可有消息?”
这四日他问过三次,每次答案都一样——云姑娘随温前辈在各地奔走,行踪不定。
何檐儿这次却迟疑了一下:“云姑娘……一个时辰前回来了,现在正在城南疫病所帮忙。”
宛郁月旦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案上。
“胡闹!”他猛地起身,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那里收治的都是重症患者,最是危险,她一个姑娘家...”
话未说完,他已快步向外走去,月白锦袍在转身时带翻了椅子也浑然不觉。
何檐儿与一旁的铁静面面相觑——他们跟随宫主多年,见过他温文尔雅,见过他果决凌厉,见过他偶露疲惫,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城南疫病所原是座废弃的城隍庙,如今临时改作医馆。院中搭起数十个简易棚子,躺满呻吟的病人,药味混着病气,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
云知意穿着简单的青布衫裙,长发用布巾包起,面上覆着三层细棉布缝制的面幕,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正蹲在一个老人身旁,三根丝线从腕间延伸出去,另一端系在老人腕上——是悬丝诊脉。
她神色专注,眉心微蹙,完全没注意到院门处那个匆匆赶来的身影。
宛郁月旦站在门口,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出这里的混乱——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哭泣,医者匆忙的脚步声,药罐沸腾的咕嘟声。还有……那个熟悉的、清亮而坚定的声音,正在有条不紊地吩咐:
“这位大娘肺音粗重,需加一味川贝。小五,去药房取三钱来。”
“左边第三床的病人出汗太多,要补盐水,淡一些。”
“张郎中,您来看看这个孩子的疹子,颜色不太对...”
是阿意。
宛郁月旦的心,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先是一紧,随即又奇异地安定了些。但他很快又提起——她在这里,在疫病最凶险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灼,抬步向她走去。侍从要跟,他抬手制止,独自一人穿过满是病人的庭院,准确地在纷杂的声音中锁定她的方向。
“阿意。”
云知意正记录脉案,闻声抬头,眼睛立刻亮了——哪怕隔着面幕,那份欢喜也能从眸中溢出来。
“阿宛!”她起身,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