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得宛郁月旦彻底怔住了。
五年来,他思考过碧落宫需要什么,江湖需要什么,正道需要什么,却很少问自己想要什么。阿宛想要什么?那个在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少年,曾有过怎样的愿望?
他张了张嘴,却罕有地语塞了。
云知意握紧他的手,认真地说:“我想要宫主快乐。不是宛郁宫主的快乐,是阿宛的快乐。”
“阿宛”二字出口的瞬间,宛郁月旦整个人都僵住了。
已经多久没人这样唤他了?七年?八年?还是更久?自从接手碧落宫,自从与圣香决裂,自从那些年少时光彻底成为回忆,“阿宛”这个名字就像被封存的旧物,蒙了尘,上了锁,再无人提起。
可此刻,这两个字从云知意口中说出,带着温软的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你怎么知道…….”他声音微哑,几乎听不清。
云知意微微一笑,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划:“圣香公子曾路过神医谷,说起过很多往事。他说,阿宛是个温柔的孩子,喜欢躺在草地上看云,会因为钓到乌龟而开心半天,还会穿着女装跟朋友胡闹,结果被长老追着满山跑。”
宛郁月旦怔怔地听着,那些早已褪色的记忆忽然鲜活起来——草地的清香,蜻蜓振翅的微响,乌龟咬钩时的笨拙,还有圣香拉着他逃跑时那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宫主式的温文浅笑,也不是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弧度,而是真正的、从心底漾开的笑意。那笑意点亮了他的脸,柔和了眉眼的线条,连素白绫带都仿佛染上了温度。
“那个大嘴巴……”他低声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有怀念。
云知意看得呆了。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纯粹,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原来褪去碧落宫主的重担,宛郁月旦也可以笑得这般灿烂。
“他还说,”云知意握着他的手不放,声音柔得像月光,“阿宛曾说过,自己想要快乐,要道义,要幸福,什么都要。贪心得很。”
她顿了顿,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觉得这样的阿宛,很好。”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桂花香浮动的夜里,宛郁月旦忽然觉得心头那块压了五年的石头,“喀”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
有光透了进来。
温暖,明亮,带着桂花的甜香,带着眼前这个女子手心的温度。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无比坚定。云知意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任由他握着,指尖悄悄蜷起,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手牵着手,看月光,闻桂香。
许久,宛郁月旦轻声开口:“云姑娘。”
“嗯?”
“谢谢你。”
云知意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清俊如画。她忽然很想,很想看看那双被绫带覆住的眼睛——此刻,会是怎样的神情?
“谢我什么?”她问。
“谢谢你唤我阿宛,”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谢谢你...还记着阿宛想要快乐。”
云知意心头一酸,握紧他的手:“阿宛,你听着。从今往后,无论你是宛郁宫主,还是阿宛,都要记得——你值得快乐,值得幸福,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
宛郁月旦喉结轻轻滚动,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这一个字,重若千钧。
夜更深了,月已中天。云知意忽然想起什么,松开他的手起身:“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走进厢房,不多时又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小酒坛。酒坛泥封未启,却已透出清冽酒香,混着桂花的甜。
“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酿,在神医谷埋了三年,”她拍开泥封,酒香霎时弥漫开来,“原本想等师父生辰时开封,但今夜月色这么好,又闻见这满院桂花香,觉得再合适不过。”
她斟了两杯,将一杯递到宛郁月旦手中:“尝尝?”
宛郁月旦接过,凑近轻嗅,唇角扬起:“好香。”
“我加了甘草和冰糖,不会太烈,”云知意与他碰杯,“敬阿宛,敬今夜好月光。”
“敬云姑娘,”宛郁月旦微笑,“敬.……桂花酿。”
两人对饮。酒液入口甘醇,桂香满颊,咽下后暖意从喉间一直蔓延到心口。云知意看着他饮尽一杯,又为他斟上,忽然轻声哼起一支江南小调。
调子柔婉,词句缠绵,是唱给有情人听的。她哼得随意,宛郁月旦却听懂了,耳根悄悄红了。
“这调子…….”他低声问。
“师父教的,说是江南女子都会唱,”云知意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宫主听过?”
宛郁月旦沉默片刻,诚实道:“圣香……曾唱过类似的。”
云知意笑出声:“他还会唱这个?”
“他什么都会,”宛郁月旦摇头失笑,“他说,这些曲子将来哄心上人用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