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宛郁月旦打断他,“但她是她,她师父是她师父。”
“可是——”
“毕秋寒,”宛郁月旦声音微冷,“我自有分寸。”
毕秋寒立刻躬身:“属下失言。”
宛郁月旦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下来:“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应付那些武林同道。”
“是。”
待毕秋寒离开,宛郁月旦独自坐在夜色中。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只玉铃铛——云知意方才摇晃的那只。两枚铃铛本是一对,一阴一阳,无论相隔多远,摇响一只,另一只也会微微颤动。
此刻,他手中这只正轻轻震动着,频率规律而温柔。
是她在摇铃。
虽然只是试音,虽然可能并无深意,但宛郁月旦握着铃铛,唇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秋夜深寒,可心中有处地方,暖如春阳。
而在厢房中,云知意趴在窗前,轻轻摇晃着玉铃铛,听着那清越的铃声穿透夜色,想象着另一只铃铛在某人手中的模样。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美。
有桂香,有茶暖,还有一个让她心跳加快的人,就在不远处。
秋夜,月华如练。
碧落宫别院中,桂花已开到极盛,金蕊满枝,夜风过处便是一场香雪。石桌上茶烟袅袅,两杯清茶相对,映着天上那轮圆满的月。
云知意托着腮,看着对面静坐品茶的宛郁月旦。月光落在他月白的常服上,镀了一层清辉,素白绫带在夜风中轻扬,下颌的线条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隽。他端茶的姿势很雅,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是一双既能执笔批阅公文,也能抚琴下棋的手。
“宫主可曾后悔过?”
这问题问得突然,宛郁月旦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杯中茶汤微漾,荡开一圈涟漪,映碎了一池月光。
“后悔什么?”他轻声反问,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云知意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接手碧落宫,走上这条路。我听说……你本可以做个逍遥公子的。”
夜风忽然静了。
桂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一瓣,两瓣,落在石桌上,落在茶杯旁,落在宛郁月旦的衣袖上。他沉默着,那份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来得沉重。
云知意忽然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这半月来,她住进碧落宫别院,白日随师父在武当诊病,傍晚便回来与他一同用膳。饭后或在院中对弈——她教他盲棋,他学得极快,如今已能与她旗鼓相当;或煮茶论药,从《黄帝内经》聊到《千金方》,他能引经据典,她能补充实例,每每聊到夜深仍意犹未尽。
她发现,与宛郁月旦相处时,他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偶尔会流露出几分少年人该有的鲜活气。
正因如此,她才更想知道——那个传闻中本该鲜衣怒马、逍遥江湖的少年阿宛,是否曾在某个深夜里,对着窗外的月光,后悔过如今的选择。
“后悔过。”
良久,宛郁月旦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很多个夜里,问自己如果当初选择另一条路会怎样。会去哪里,会遇到什么人,会过怎样的人生。”
他顿了顿,桂花香在沉默中愈发浓郁。
“但天亮后,”他抬起头,虽覆着眼,却仿佛在凝视夜空那轮明月,“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云知意静静看着他,月光落在他脸上,照亮那抹平静而坚定的神色。这一刻,他不是温文尔雅的碧落宫宫主,也不是聪慧敏锐的宛郁月旦,而是一个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咀嚼孤独与责任,却始终未曾退却的年轻人。
“为什么?”她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宛郁月旦转向她,虽然看不见,却准确地“望”着她的方向,“碧落宫数百人的生计,祖辈的基业,江湖的平衡...还有,一些放不下的责任,一些割舍不掉的情义。”
他说得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云知意听出了其中的千钧之重——那些轻描淡写的“责任”“情义”,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是碧落宫被驱逐至西域雪原的人情冷暖,是为重回中原的殚精竭虑,是面对暗处敌人时的步步为营。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石桌的手背上。
宛郁月旦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她的手温暖而坚定,带着常年捣药留下的薄茧,此刻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那宫主可还记得,”云知意看着他,月光在她眸中荡漾,“自己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