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时节,武当山的山道两旁,枫叶已染上深深浅浅的红,在秋阳下如火焰般灼灼燃烧。山风过处,落叶纷飞,给这座千年道观平添了几分寂寥与肃穆。
宛郁月旦拾级而上,月白锦袍外罩了件浅蓝色薄氅,领口处依然绣着精致的水龙暗纹。他步履从容,神色温雅,沿途不断有各派人士上前寒暄,他都一一应对得体。
“宛郁宫主,久仰久仰!”
“碧落宫重出江湖,实乃武林之幸!”
“宫主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啊…….”
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宛郁月旦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一分热络,不少一分礼数。只有紧随其后的毕秋寒能看出,宫主那覆眼绫带下的眉头,在无人注意时微微蹙起——他累了。
这武林大会,他本不想来。碧落宫重建不过半年,百废待兴,实在无暇应付这些虚与委蛇的场面。但碧涟漪说得对:碧落宫要重振声威,有些场合不得不露面,有些人情不得不应酬。
“宫主,前方便是紫霄宫。”毕秋寒低声提醒。
宛郁月旦颔首,忽然问:“云姑娘……可有消息?”
毕秋寒一怔,随即答道:“尚无。自北境一别后,温神医、云姑娘师徒不知游医至何处了。”
“嗯。”宛郁月旦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个多月来,那只玉铃铛始终带在身边。夜深人静时,他会取出轻轻摇晃,听着那清越的铃声,想起某个医馆门口,有人握紧铃铛目送他离开的模样。
江湖路远,真有再见之日么?
紫霄宫前的广场上,已聚集数百武林人士。各派旗帜飘扬,人声鼎沸。宛郁月旦的到来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毕竟这位年轻的碧落宫主,已是江湖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
他平静地走向碧落宫的席位,沿途无数目光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算计。他皆坦然受之,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让不少老一辈高手暗自点头。
午宴设在广场东侧的松涛厅。厅内摆开数十桌,各派按资历辈分入座。宛郁月旦的位置颇靠前,与少林、武当、峨眉等大派相邻。
酒过三巡,场面渐渐热闹起来。各派人士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说的多是江湖近事、武林大势。宛郁月旦静静坐着,偶尔举杯示意,并不多言。
就在此时,厅内忽然一阵骚动。
“快!快传大夫!”
“徐长老!徐长老您怎么了?!”
只见崆峒派席位上,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脸色青紫,捂着胸口倒地不起,呼吸急促,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周围人乱作一团,有人去寻武当的道医,有人急得团团转。
“让一让,我是大夫。”
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不大,却让所有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
宛郁月旦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
这个声音……
他循声“望”去,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感知到那个熟悉的气息——淡淡的药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甜暖,还有那种生机勃勃的、如春日溪流般清澈的活力。
是她。
云知意快步走到徐长老身旁,青色衣裙在秋风中轻扬。她今日未梳双辫,而是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以一支玉簪固定,鬓边依旧戴着那对银饰流苏。许是走得急,流苏叮咚作响,眉心那点朱砂在秋阳下格外醒目。
她蹲下身,三指搭脉,神色专注。片刻后,从袖中取出银针包,捻起数枚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徐长老几处大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嗡鸣。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约莫半盏茶时间,徐长老青紫的脸色渐渐恢复,呼吸也平稳下来。他缓缓睁眼,茫然地看着周围。
“徐长老旧疾突发,心脉瘀阻,现已无碍。”云知意收针起身,声音清朗,“但需静养三日,不可饮酒动气。”
崆峒派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谢。徐长老也在弟子搀扶下起身,朝云知意拱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医者本分。”云知意微笑还礼,一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碧落宫席位,忽然顿住了。
那人一袭蓝衣,坐在秋阳斜照的光影里,素白绫带覆眼,唇角噙着温和笑意,正“望”着她的方向。
四目相对——虽然有一方看不见,但云知意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心,忽然跳得有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