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郁月旦8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单调而有节奏。车厢内空间不大，却布置得雅致——青布车帷，软垫铺席，角落的小几上固定着茶具，还燃着一炉清雅的檀香。

云知意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时飘向对面的宛郁月旦。他闭目养神，月白锦袍在车帘缝隙透进的晨光里泛着温润光泽，素白绫带松系着，尾端随马车轻晃。即便在这样的简陋车厢中，他依然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云姑娘若是累了，可以小憩片刻。”宛郁月旦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到下一个驿站还需两个时辰。”

云知意一怔，“宫主怎知我没睡？”

“呼吸声。”他唇角微扬，“入睡之人的呼吸深沉均匀，姑娘的呼吸轻浅短促，显然是心中有事，难以入眠。”

云知意抿了抿唇，“宫主耳力当真了得。”

“习惯了。”宛郁月旦睁开“眼”，转向她的方向，“姑娘是在担心落雁镇那位病人？”

“嗯。”云知意老实承认，“噬心蛊发作极快，我虽以金针封了他心脉大穴，但最多只能撑七日。今日已是第四日，我们必须在后日子时前赶回去。”

“来得及。”宛郁月旦声音沉稳，“这匹马是碧落宫驯养的快马，脚程比寻常马匹快三成。若不出意外，明日黄昏便可抵达。”

他说得笃定，云知意心中稍安。车厢内又陷入沉默，只有车轮声与马蹄声交织。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布包。

“宫主，”她轻声唤道，“伸手。”

宛郁月旦虽不明所以，却顺从地伸出手。云知意将布包放在他掌心，“打开看看。”

他指尖轻触布包，感受到里面是几块糕点模样的东西，拿起一块凑近鼻尖嗅了嗅，“桂花糕？”

“嗯，我今早路过厨房时顺手拿的。”云知意佯装随意笑道，“赶路辛苦，宫主也该吃点东西。”

宛郁月旦指尖摩挲着糕点边缘，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多谢。”

他咬了一小口，桂花香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这味道...与记忆中的很相似，却又多了些什么。也许是多了一分春日桃香，也许是多了一分制药人指尖的药草清苦。

“云姑娘的手艺？”他问。

“算是吧。”云知意自己也拿了一块，“我师父嗜甜，我便学着做些点心。桂花糕是最拿手的，师父说比江南老字号的还好吃。”

宛郁月旦又咬了一口，忽然道：“少了蜂蜜。”

云知意正嚼着糕点，闻言差点噎住，“什、什么？”

“江南的桂花糕，会在最后刷一层薄薄的蜂蜜，增加光泽和香气。”他慢慢说道，“云姑娘这糕，用的是白糖，虽甜度相当，却少了那份蜜香。而且……你在和面时加了茯苓粉，对不对？”

云知意彻底愣住。

她确实加了茯苓粉——那是师父温停云教的，说茯苓健脾宁心，适合配茶食用。这细微差别，连相处多年的师兄师姐都尝不出来，这人居然……居然只凭一口就分辨出了？

“宫主这舌头……”她喃喃道，“也太厉害了些。”

宛郁月旦笑了，“我说过，看不见的人，其他感知会敏锐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加了茯苓粉的糕点，配安神茶更好。云姑娘用心了。”

这话说得平淡，云知意却听出了其中深意——他不仅尝出了茯苓，更明白她加茯苓的用意。这份默契，让她心头微暖，又莫名有些慌张。

为了掩饰情绪，她忙转移话题：“宫主对江南糕点很熟悉？”

“曾在江南住过一段时日。”宛郁月旦声音轻了些，“那时有位故人，常带我去吃各色点心。”

他没说那位故人是谁，但云知意从他那忽然柔和又忽然怅惘的语气中，隐约猜到了几分。江湖传闻，碧落宫与那位圣香公子曾是挚友。

“那位故人，一定很重要吧。”她轻声道。

宛郁月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他教会我一件事——再沉重的担子，也要记得给自己留一点甜。”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云知意却听出了千钧之重。她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弱冠之年却已肩挑一宫兴衰的年轻人，忽然很想问：这些年，你可曾给自己留过一点甜？

但她没问出口。有些话，问出来就过了界。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云知意没坐稳，身体向前倾去。几乎同时，宛郁月旦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动作快得不像个目不能视之人。

“小心。”他温声道，待她坐稳后便松了手，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