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郁月旦3

那天下午，宛郁月旦破例留云知意在药园喝茶。

茶桌设在园中紫藤花架下，此时紫藤未开，只有嫩绿的新叶爬满架子。何檐儿呈上清茶与点心，悄悄打量一眼这位能让宫主破例的云姑娘——双辫垂肩，鬓边银饰流苏随动作轻晃，外衫的粉纱在春光里泛着柔和光晕，确实像宫主说的，“像沾了春日桃瓣的鹤羽，清灵又带着软和的甜意”。

“这是去年的雪水泡的君山银针，”宛郁月旦将茶杯轻轻推向云知意方向，“尝尝看。”

云知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清甜回甘，好茶！”她放下茶杯，环顾四周，“宫主的药园打理得真好，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很少见到如此齐全的珍稀药草——那株是‘碧血灵芝’吧？传说只长在百年古战场地下，极难寻得。”

“是毕秋寒三年前从北疆带回来的，”宛郁月旦颔首，“费了不少周折。”

两人从药草聊到医术，从南疆蛊毒聊到北地伤寒。云知意发现，宛郁月旦虽不习医，却博览群书，对药理医理见解独到。而他则发现，这个活泼俏皮的女子不仅精通医理，更有一种通透豁达的性情——她说起游医路上的艰辛时笑语盈盈，提到救治过的病人时眼神明亮，讲到各地风物时神采飞扬。

“我最喜欢江南的春天，”云知意托着腮，双辫从肩头滑落，“杏花春雨，小桥流水，连风都是软的。可惜总待不久，师父说医者要走遍天下才能成良医。”

“云姑娘的师父是？”

“神医谷谷主，温停云。”云知意笑道，“师父总嫌我跳脱，说我该学学宫主这般沉稳才是。”

宛郁月旦摇头，“沉稳未必是好事。云姑娘这般性情，很好。”

他说得诚恳，云知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转移话题：“说起江南，我去年在苏州见过一种制药的法子，将三七与当归同蒸九次，药性相融，止血补血之效倍增。宫主若有兴趣，我可将方子写下来。”

“那便多谢了。”

夕阳西斜时，紫藤架下的光影渐渐拉长。云知意看了眼天色，起身行礼：“今日叨扰宫主太久了，我该回去了。”

宛郁月旦也随之起身，“我送姑娘。”

两人并肩穿过药园。春风吹过，带来草木清香与远处洛水的水汽。云知意的流苏簪子叮咚轻响，宛郁月旦的白绫尾端随风微扬，一粉一白两道身影在春光里竟有种莫名的和谐。

到了宫门，云知意转身道：“三日后我随师父离开洛水，若宫主不嫌弃，我留下一剂安神方子——不用茯神、龙齿那些重药，换作合欢花、夜交藤、白芍，佐以少许陈皮理气，或许更适合宫主现在的情况。”

“云姑娘要走了？”宛郁月旦下意识问道，话出口才觉不妥——他们不过初识，何来此问？

云知意却笑了，笑容在夕阳里明媚如初绽的桃花，“江湖游医，本就四海为家。不过...”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洛水很美，碧落宫也很美，若有机会，我定会再来叨扰——到时宫主可别嫌我烦。”

“随时欢迎。”宛郁月旦温声道。

云知意最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粉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门外蜿蜒的山道上。宛郁月旦站在原地，春风吹起他月白色的衣摆，浅蓝水龙纹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宫主，风大了，回吧。”侍从铁静轻声提醒。

宛郁月旦却没有动。他面朝云知意离开的方向，他忽然问：“今日是十五吧？”

“是。”

“让厨房多做一份桂花糕，”宛郁月旦转身往宫内走去，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送到观澜亭。”

铁静怔了怔，与一旁的毕秋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这数年来，宫主第一次主动要桂花糕。

那道甜点，总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躺在碧落宫旧址的草地上吃点心、笑得没心没肺的红衣少年。那时春光也如今日般明媚，那时他们还不知命运会将彼此推向怎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