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春深,碧落宫重建工程已近尾声。新砌的宫墙泛着青白色,檐角飞翘如鹤展翼,在融融春色里静默矗立。观澜亭中,宛郁月旦凭栏而立,月白锦袍上浅蓝水龙纹在日光下流转着细碎光泽。
五年了。
从冰天雪地的西域雪原到重回中原洛水河畔,从少年到宫主。江湖风波从未停歇,碧落宫却终究回到这洛水畔重新扎根。
他伸手轻触栏杆上新雕的莲花纹——纹路清晰流畅,是碧涟漪特意请江南名匠刻的。眼睛看不见,触觉便格外敏锐,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微微出神。
“宫主,药庐那边送来新制的安神香。”毕秋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恭敬。
宛郁月旦收回手,“放那儿吧。”声音温和,却带着宫主应有的疏离。他其实不喜欢这些安神之物,但身为碧落宫主,他必须保持清醒——即便清醒有时意味着难以入眠。
今日是碧落宫重回中原开宫迎客第一日,江湖各派前来观礼的人络绎不绝。
宛郁月旦能听见远处隐约的人声喧哗,能感知到宫墙内外流动的气息。他不喜喧闹,却不得不在这热闹中心站定,如同定海之针。
忽然,一阵清亮的笑声从庭院东南角传来。那笑声毫无拘束,像山涧溪流撞上青石,清脆又生机勃勃。宛郁月旦耳尖微动——这声音他从未听过,不似江湖中人的豪迈,也不似闺阁女子的含蓄,倒像是...像春日枝头第一朵挣脱束缚的花。
“请问,这株‘月下美人’可以分我一支吗?”声音近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可以用三株稀有的止血草来换,刚从南疆带回来的,药性极佳。”
宛郁月旦转身,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感知到说话人就在他右前方三步之处——气息轻快,脚步灵动,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混着某种甜暖的花香。侍从铁静正要开口呵斥这无礼闯入者,宛郁月旦却轻轻抬手制止。
“姑娘识得此花?”他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当然识得,”女子答道,语气里透着雀跃,“月下美人,别名‘夜昙’,只在子夜开花,花期仅两个时辰。花香有安神镇痛之效,尤其对陈年内伤有奇效。只是此花极难栽培,需每日寅时以清露浇灌,土质需三分沙七分泥,还要避开午时直射的日光——没想到碧落宫竟能种得这般好,瞧这叶片油绿饱满,花苞已有七分鼓胀,今夜定能绽放。”
宛郁月旦心中微微一震。这花是当年圣香不知从何处寻来种子,嬉笑着说“配阿宛这温吞性子正好”,他随手种下,没曾想五年过去,花开了,种花的人早已不在。这女子不仅识得此花,更熟知栽培之法,绝非寻常医者。
“姑娘是医者?”他问,素白绫带下的面容转向声音来处。
“游医罢了,”女子轻笑,笑声如珠落玉盘,“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叫云知意,今日随师父前来观礼,实在忍不住想看看传说中的碧落宫药园——听说宫主五年前从江南移来七十二味珍稀药草,失礼之处还请宫主海涵。”
云知意。
宛郁月旦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像舌尖尝到一缕清新的茶香,微涩回甘。
“无妨,”他说,“我姓宛郁,双怀月旦。姑娘既然识药,随我去看看药园如何?若有中意的,赠予姑娘也无妨。”
此言一出,身旁侍从皆露诧异之色。宫主素来不喜外人踏入药园,便是宫中弟子也要得令方可入内,今日竟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如此随和?
云知意却似浑然不觉这特殊待遇,欢快应道:“那便叨扰宫主了!”
药园在碧落宫东侧,占地三亩,以青竹篱笆围起,园中按五行方位分植各类药草。时值春日,草木葳蕤,空气中浮动着复杂的草木清气。
宛郁月旦在前引路,脚步平稳从容。他看不见,却对园中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哪株药草种在何处,哪条小径有几块石板,哪处有台阶需提醒,皆在心中明晰如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