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奥斯曼兵在大雨中退出很远，吴哲晗并没有追上多少人，无奈之下只得见好就收，返回克拉列沃城下。

“陛下，您回来了。”冯晓菲语气低沉的说道。

“嗯，这次我们损失了多少人？”吴哲晗翻身下马，看着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兵们，随即问道。

“根据目前的计算，阵亡一千三百多人，负伤的也有八百多人。”冯晓菲走在吴哲晗身边，愁眉不展的说着。

听到冯晓菲的报告，吴哲晗久久不语，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血迹未干的草地上走着，冯晓菲知道，她知道，国王在思考，冯晓菲本不想在此时打扰她，可有句话，她如鲠在喉，必然要吐露出来，“陛下，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一个小小的城市之下，就死了一千多士兵，如果照这样下去，不等我们走出塞尔维亚……内罗格就没兵了！”冯晓菲的话语末尾，语气明显是心急如焚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们这一路上少不了征战”吴哲晗停下脚步，顿了顿又说道，“告诉士兵，从明天起休整三天，但是不能喝酒，随时做好再战斗的准备。”

“是，陛下。”冯晓菲答应道，转身跑去传达吴哲晗的命令，吴哲晗没有挪动自己，雨势渐渐的转小，可天空依旧阴霾，她凝视着目不能及的遥远东方，长出一口气，“我的刀还很锋利，我的士兵依旧忠心于我，可是上帝啊，我的敌人还是那样强悍，我该怎么办？”

白天的大雨，让夜晚的克拉沃列增添了些许凉爽，只是大战刚结束，街道上行人寥寥，不断有士兵往来巡逻，当然，这是都是塞尔维亚人的职责，内罗格人早早回到了自己的驻扎地，冯晓菲和洪珮云作为军队的统领，巡视了所有军队，回到自己住处，时间已近深夜。

“你说有事找我商量，现在没有其他人，你可以说了。”冯晓菲关上房门，面无表情的回头对洪珮云说。

“我要说的很简单，我们该向哪里走的问题。”洪珮云坐下，缓缓开口道。

“这个……还是听从陛下的安排吧。”冯晓菲听着洪珮云的话，品味着这话语的内涵，从出发到现在，洪珮云从来没有主动对远征的路线发表自己的意见，今天突然谈及这些，冯晓菲顿时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你明明不赞同我们来到这里，为什么之前不告诉陛下，还一个劲的鼓动陛下带着士兵们来送死，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洪珮云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猛然站起身来，双眼冒火的盯着冯晓菲。

“洪珮云，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见死不救，明哲保身就是正确的吗？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日后谁还会肯在危难的时刻来救我们？”冯晓菲也随之提高了声调，情绪也激动起来。

“那些虚伪的道义，我根本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士兵能不能活着走到露西亚去，多活下一个人，明天就能多出一个复仇的战士”洪珮云几步走到冯晓菲身边，喘了口气，继续说，“想想之前他们的所作所为吧，他们对内罗格的困难视而不见，觉得我们总比他们低人一等……呵呵，现在为什么这么热情，不就是他们的国家快要被灭亡了，才终于低头和我们成为兄弟，这样的国家，应该被消灭，它不值得我去同情！”洪珮云几乎是呐喊着说完这些话，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似乎余怒未消。

“那你想怎么办？”冯晓菲忽然笑了一声，转头看着怒不可遏的洪珮云。

“我的意思你知道，又何必再问。”洪珮云没好气的回答。

“洪珮云！我看你真是疯了，你居然和陛下说，要我们去投奔保加利亚，你简直是活在梦里！”冯晓菲被彻底激怒了，她握紧腰间的佩刀，上前一步，咬着牙说道，“既然奥斯曼人占领了内罗格，又从科索沃北上继续攻击塞尔维亚，那你觉得保加利亚就会安全么？就在刚才，守军的几个官员找到我，和我说了他们听到的消息，单单在我们南方的前线上，奥斯曼就集中了至少十五万士兵，那照这样看，奥斯曼人已经在前面布置好了一个大大的口袋，就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去，如果依照你的想法，我们只要向南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拼得全军覆没，那还说什么复仇？！”冯晓菲激动的走来走去，走到房门前，停了下来，“实话告诉你，我同意陛下来到克拉沃列，那不过是个计策，就是要给奥斯曼人制造错觉，让他们认为我们下一步会留守在塞尔维亚，好让他们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给我们脱身留出更多时间，你身为陛下最信任的人，却连这些都想不到，你太让我失望了。”冯晓菲如释重负的说完这些，背对着洪珮云，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就在沉默中对峙着。

“你说的对，我确实无能了，如果我能活着到露西亚，我一定向陛下请求不再统帅军队，去做个商人。”洪珮云并没有被冯晓菲的指责进一步激怒，她反而冷静下来，语气平淡的说完这些，径直走向里面的屋子，冯晓菲抬头看了看，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到床边躺下，闭目神思起来。她们并不知道，今夜隔墙有耳，吴哲晗一直站在门外，听着两人的争执，期间她几次想夺门而入，可都被理智压了下来，听着屋内已经没有了动静，吴哲晗才转身悄然离开……

休整完毕，所有人又踏上征途，这次他们的行进速度大大加快，几乎日夜兼程，折向东北方向，只是前路上几乎变成无人之境，他们找不到可以补给的据点，路过一些聚落的时候，他们明显看到了被劫掠的痕迹，一开始，他们还会进入其中，寻找生还者，可后来见得多了，所有人都木然的悄然走过，就如同此地从未有人类踏足其中。

“陛下，匈牙利人进军的速度，太让人意外了，想不到已经深入到这里，看来我们少不了要和这些饿狼打交道了。”冯晓菲看了看身边还在燃烧的村庄，感慨的说道。

“我准备让军队昼伏夜出，尽量避开匈牙利人。”吴哲晗平静的说道。

“我看我们用不着这样胆小，毕竟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不太可能再回来了，他们总不能和空气开战吧。”江真仪对吴哲晗的想法有些质疑，她开玩笑道。

“不，在战场上保持警惕，总没有错。”吴哲晗没有看江真仪，语气更加坚定。

江真仪听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催马前行，内罗格人在森林和草原的交替中走向未知。

昼夜轮回了几轮，来到了一个月光盈盈的傍晚，众人在无边的草原上徐徐前进，吴哲晗今天的心情不错，昨天他们交了好运，居然发现了一座无人看管的仓库，里面存储的，都是他们正急缺的物资，所有人马上来了精神，将自己的口袋装填的满满当当，直到没有丝毫余地为止，吴哲晗也总算吃到一顿饱饭，正心满意足的骑在马上，哼唱着故乡的曲调。

走在队伍后面的洪珮云，也是同样的心情，只不过，她突然面色大变，有些惊恐的望向自己左面的旷野上，一阵阵马蹄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队伍里的所有人渐渐都听清的那些不祥的声响，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步伐，观望起来，对面的骑兵似乎也已经发现了他们，进军的速度立刻加快了。

冯晓菲随后看清了滚滚而来的骑兵，“是匈牙利军队！”她焦急的回头，对洪珮云喊道。

“那还等什么？火枪兵，装填自己的枪支，准备迎战！”洪珮云急忙下令，拔出自己的佩刀，几乎是和冯晓菲同时冲了出去。

“冯晓菲，你听着，我去吸引这些人的注意，你带着陛下躲进东边的森林里，越快越好！”洪珮云喘着粗气说道。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冯晓菲听到她的话，立刻表示反对。

“粗略看，这些匈牙利骑兵差不多有一万人，我们死战下去，谁也跑不掉，还不如一部分人先走，至少不会被他们一网打尽。”洪珮云虽然尽力的保持语气平和，但却显得不容置疑。

冯晓菲眼见局势危机，不容许他们再浪费时间，狠狠咬了咬牙，“好，你也不要恋战，我在那边等你。”说罢调转马头，寻找吴哲晗的踪影。

吴哲晗已经带着亲兵投入战斗，砍杀了一阵之后，铠甲的绑带突然毫无预兆的断裂，瞬间她失去了最后的防护，士兵们见状，纷纷向吴哲晗靠拢，“陛下，太危险了，我保护您撤到东面！”江真仪急得大喊道。

“不行，我如果现在就走，那岂不是抛弃了自己的士兵？”吴哲晗心有不甘的说道。

“可是您的铠甲已经损坏，再打下去就太危险了。”江真仪没有心情和她辩论，一把抓过吴哲晗坐骑的缰绳，就要牵着吴哲晗离开战场。

“你干什么？快放开！”吴哲晗把刀对准了江真仪，有些动怒了，她想让江真仪放弃自己的坚持，可太晚了，一支箭划过半空，正中吴哲晗的左腹，紧接着又是一声空气的嚷动，右腹上也多出了一支匈牙利游牧骑兵的箭簇。

“陛下，陛下！”吴哲晗的中箭，让江真仪猝不及防，片刻的震惊后，她翻身跨到吴哲晗的马上，一手抱住她，一手握住缰绳，“快，保护陛下撤退！”江真仪不忘向士兵们下令，十几个骑兵悄悄脱离战场，奔向远处的密林。

冯晓菲恰好目睹了这一切，她没有犹豫，立即收拢军队，尾随着那十几人，绝尘而去，“糟糕，看样子陛下受伤了，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冯晓菲的心被这突发的状况牵动着，她不停的催促战马，恨不能马上飞到吴哲晗的身旁。

“陛下她怎么样了？”冯晓菲赶到了森林中，她几乎是飞奔着追上了江真仪。

“陛下身上中了两箭，必须马上止住伤口！”江真仪慌乱的说道。

“谁哪里有止血药？”冯晓菲冲着身后的士兵大喊。

“不用找了，我身上就有”江真仪有些急促的回应，“帮我把陛下扶进去。”江真仪对冯晓菲示意道。

她们找到了一块还算平坦的土地，江真仪检查了一下吴哲晗的伤势，“居然都是带倒钩的箭头，太阴险了。”江真仪有些愤愤的说着，取下身上的一把匕首，在火把上烤了烤，小心翼翼的割开伤口的皮肉，拔出了两支箭，迅速涂上了止血药。

“陛下暂时没有危险了，你不必担心”江真仪起身看着冯晓菲说道，“做好警戒，陛下现在不能移动，我们必须保证这里的安全。”

“好，这些由我去做，你照顾好陛下。”说罢冯晓菲匆匆离开，江真仪转身看着吴哲晗，她此刻从昏迷中渐渐苏醒。

“江真仪，我们这是在哪？”吴哲晗有些虚弱的问道。

“陛下，您放心，您现在很安全。”江真仪蹲下身，安慰吴哲晗道。

“冯晓菲和奥里尔呢？”吴哲晗追问道。

“冯将军就在后面，她也安全的撤出来了。洪将军……应该还在和匈牙利人厮杀着。”江真仪缓缓说道。

“哦……扶我起来。”吴哲晗忍住剧痛，艰难的坐起身，江真仪连忙扶住她，架着吴哲晗的胳膊站了起来，吴哲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远处的喊杀声慢慢微弱下去，直至消失在原野上空。

很快，大批士兵涌进了森林，吴哲晗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舒缓了不少，冯晓菲从后面快步赶来，吴哲晗看见她沉重的脸色，刚刚缓和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奥里尔呢，怎么没有看见她？”吴哲晗问道。

“陛下，洪珮云她……已经战死了。”冯晓菲忍住悲痛，低沉的报告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吴哲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一阵眩晕，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倾倒，险些瘫倒在地。

“她手下的两千多士兵，只有三十人回来了……他们拼命抢回了洪珮云的尸体……”冯晓菲哽咽了，虽然她们之间经常发生摩擦，可今天洪珮云为了自己和这么多人，毅然牺牲了自己的，她止不住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哀伤的空气流动在所有人的头顶。

“把奥里尔抬过来，我要好好看看她。”吴哲晗有气无力的下令。

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洪珮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胸甲被火枪轰击得千疮百孔，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她的双眼还没有完全合上，还在凝视着这个世界。

“把她烧了吧，我不想让我的爱将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她会孤单的。”吴哲晗默默看着洪珮云的尸体，淡淡的说出最后一句话，闭上双眼，再不语。

吴哲晗亲手点燃了柴堆，那具尸身就在渐渐燃起的熊熊烈火中化为乌有，士兵们纷纷单膝下跪，为自己的将军致哀，吴哲晗的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眼神里却聚集起无穷的杀气，直到火焰熄灭在暗夜中，这腾腾杀气也未消逝，过了许久，吴哲晗转身，低声的向着士兵们下令，“兄弟们，我们出发！”，拖着伤痛的躯体，满腔的仇恨促使着吴哲晗继续走向她的终点，损兵折将，痛失挚友，她不知道命运还会夺走她的什么，此刻她只知道，她必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为了活着和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