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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请君重作醉时歌

国祚三十载

“你递来的,就是鸩酒,孤也喝了。”

萧觖笑了笑,端过我手里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不曾想喝得太急,呛得他弯腰直咳嗽起来。酒水顺着他嘴角流下来,滴到金丝玄色的蟒袍上。

真狼狈。我想。

那个曾风光无限的嫖姚将军,只手擎天的托孤宰辅,九锡加身的异姓公爵。

我确实用尽一切办法想杀了他,但他不该就这样死去的。死在这阴冷偏殿,死于一杯意味不明的鸩酒,生前事未尽,身后名不存。终是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按理说,萧觖这句遗言应该能上千古痴情榜的,书家看客都要笑他是为博红颜一笑以命相付的顶顶痴人。但我非一笑倾人国的美人,他也非不爱江山的痴客。他确实是自愿喝了我递的那杯鸩酒的,如果忽略我身后跟着八百刀斧手的话。

开玩笑,我要是能召集八百刀斧手的话,就不用和萧觖周旋这么久了。不过几十个带刀披甲的羽林卫,对付一个积劳成疾重病缠身的前大将军也够了。也许,还不够,他曾单枪匹马从乱军丛中杀出,威名响震八方。即使已卸了刀,我也不能保证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

让他甘愿喝下这杯鸩酒的,是惭愧吗?是悔恨吗?

曾经最信任他,他也最信任的人,现在竟要杀他。我们二十岁那年起兵襄阳,会盟淮上时,谁能想到今日的结局?兰因絮果,奈何奈何。

比起被砍头被腰斩被剁成肉酱死无全尸,被毒死已经算一个体面的结局了。如果他在毒发前半个时辰没有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的话。

我承认我是第一次给人递毒酒,没什么经验,也没见过其他人喝了毒酒死前的样子。如果都表现得像萧觖那样的话,那给人递毒酒真是一个高危职业。

萧觖现在的表现,嗯,很像在发酒疯。我不知道为什么喝杯毒酒还能发酒疯。是这杯御酒太烈了吗?不过我确实没见过萧觖喝酒。从前在军帐中,每逢庆功宴还得给他单独备一壶白水。军中同僚多有戏谑之语,还是陛下发了次火,用军法处置了几个逼他喝酒的将领才罢休。

哦对,陛下。现在该叫先帝了。都已经封陵了,我还是没改过来。十六载风雨兼程,我只认一个陛下。

可陛下还是走了,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也被人害死。他曾经最最倚重的将军,死前殷殷托付幼子与江山的重臣,现在已经加九锡封梁公了。上一个加九锡的人,可是直接篡了四百年炎朝的贼子啊。

萧觖啊萧觖,你可还记得,那时年少纵街打马大谈理想,你说你的偶像,是鞠躬尽瘁的诸葛丞相。现在大权独揽,竟要效仿司马家的龌龊事吗?

我本是益州人。少小离家游历四方,结识了尚是布衣的陛下和刚举孝廉萧觖。那时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是怀着一腔匡扶天下的热血。我散尽家财,萧觖举家投奔,竟真的助陛下拉起一支义兵。后来我随军辗转各地,竟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飘回了家乡。属于我们的国家以这里为起点建立。可盛极必衰的规律大概真的逃不过,仅仅三年,陛下病危。他想做举国托孤的昭烈帝,可没有成全他的忠武侯啊。

我的眼神大概又变得阴狠了,盯着疯疯癫癫开始说胡话的萧觖。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止不住的渗出血来。我下意识的想抬手给他擦拭干净,可血止不住的漫上我赤色的衣袖上,晕入其中不见痕迹。看着这刺眼的红,我也才惊觉,我们早已不是相濡以沫的布衣之时了。

他在说什么?我侧耳听着,想仔细辨认。有对叛逆僭越的忏悔吗?还有什么,有回忆从前在军中的征战四方日子吗?他还在说什么,祁国要打过来了,得赶快增兵西北?呵,他确是心系国家。

“萧子晟。”我试着唤他表字。

“嗯?”他抬眼望着我。

还好,没完全疯。

可他终究是不清醒了。醉了也好。他生前从不喝酒的,说是不喜欢喝醉后飘飘然的感觉。可到头来,人生也不过大梦一场罢了。

他抓住了我的手,似乎还想呢喃些什么,我却听不清那支离破碎的语句了。也许已经无关紧要。就像喂他喝下这杯鸩酒,我原来觉得顶破天的大事已经完成,终于如释重负了。

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就像太阳落下,洗尽一身污垢,又重新升起。

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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