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植睁开眼时,天才蒙蒙亮,窗台上起了雾气,氤氲了一片。
她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梦里,二哥离开了她,对她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的那样认真,又那样温柔地抚去她脸上的眼泪。
乔植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的泪水湿了她的衣袖。她来不及穿好衣服,披上一件斗篷,穿着单衣便匆匆冲出了门。 她不打伞,不着履,就那样在雪中、在偌大的太尉府里奔跑着。
她觉得她将要失去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一旦失去,就要停止呼吸的东西了。
直到她看见太尉府前,那个一身戎装,打着天青色油纸伞的少年时,她才停下了奔跑。
送行的家眷和仆人们都惊诧地看着那个雪地里突兀的身影,那道身影打破了并不热闹的送行。
乔植没有再跑,但是滚烫的眼泪却不停的落下来。她觉得自己走得很慢,很久才走到他的面前。
修容在一旁缩了缩脖子,生怕郡君降罪下来。
近日郡君越发易怒,他昨日才叮嘱,他离开时莫要让三娘察觉,可不知为何,这小孩居然自己跑了出来。
一边身着华服的美艳的妇人似才醒过神来,目光一冷,勾起抹着血色的唇角,刚欲开口。
可看着小孩那被吹得通红的脸上蔓延的泪水,却愣住了。
小孩动了动被冻得发紫的脚,踩着松软的雪花,上前搂住了她哥哥的腰。他的铠甲冰凉,外披了一件狐裘,她将鼻涕眼泪全蹭到了他雪白的狐裘上,濡湿了一大片。
她一边哽咽地哭着一边抬头去看她即将离去的兄长。
“你曾经为了不让我听见你骂我,捂住了我的耳朵,如今你又要一个人离开了,不让我瞧见。我已然知晓你那是为了让我可以好好长大,可是若是瞧不见你了,还不如骂我哩。”
“这几日,我以为你大抵是不想瞧我一眼的,可是我却是真真想见你呢,你当好好瞧瞧我,让我也好好瞧你一眼,我总是怕……日后见不着了呢。”
小孩红肿着眼,拉起他的手,那温热传到他的手心里时,他便用另一只玉白的手轻缓拭去了小孩的泪水,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女孩的眼睛。
他的眸子很黑,里面充盈了与平日不同的东西,痴痴缠缠的,像是不散的雾和不化的雪,那双眼愈发深也愈发亮了些。他看着小小的姑娘,笑了笑,弯了弯清清冷冷的眉目。
小孩觉得,这一刻的哥哥,好像才真正被她牵住了呢。
“你不日便要嫁与敏言为妻,若出了事,这婚约是难以交代了。莫让我知道,你又为谁哭泣了。”
小孩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抚去了她额上的雪。
银白雪纷纷地下,对孩子来说,此刻的太尉府里除了束缚着她的红墙,便只剩下这清冷挺拔的少年,肆虐嚣张的风快将孩子颤抖的声音和稚嫩的话语吹散了。
“可是哥哥,你离开那么久,若是回来,我并没有成为哥哥心目中的名门闺秀,又当如何?”
二郎一身戎装躬身和那个还未长大的她对视,他拍了拍她的头,轻轻笑了。
“如儿不能至公卿,为之奈何,那就还请长命百岁,才不枉这岁岁年年,为你敲打出的长命锁。”
复而又道:“阿植,任何人都可以为别人活着,为别人而死去,而你不行。”
小孩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连一声哥哥也喊不出来了。
哥哥要她好好活着,阿植觉得这是这世上最最没用的心愿,但是她没敢反驳,她贪生怕死,定会活到牙齿松动,满面皱纹,干瘪成一个山核桃,和老了的哥哥一同吃茶,吃着吃着,蔷薇藤蔓的花苞砸下,她觉得很累,然后安静的躺在哥哥怀里,停止呼吸,就像四岁那年,来到那个如海的怀抱中一般。
这是她于除夕之日冒着风雪钻着狗洞也要许下的心愿,她只想在哥哥身边活着,然后在哥哥怀中死去,可又不敢告诉他,这么微小的心愿,一定会实现吧。
他看了她很久,好像在同她所说的那般,好好地瞧上她一眼,他将伞放在了小孩手中,也不管她又在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什么心愿,转身利落地上了马车,留下来的,只有他清淡的香味和雪中化不开的天青色伞面。
还有一个希望哥哥早日回来的孩子。
三寸丁握紧了那把伞,伞上还有那极为浅淡的温度,熨帖着小孩的心。
小孩咬紧了唇,不肯发出声音,可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她低着头,晶莹的泪珠就那样一滴一滴砸在了雪地上,融了一小片的雪,灼出了一个洞。
她的哥哥是个坏人,他抑制着她所有多余的感情,他不让她为他流泪,不让她为他死去,他从前控制着她的自由,如今要控制她胡乱跳动的心。
马车走远了,只留下两行车轮的痕迹和凌乱的马蹄印,在雪地上仿佛一道道冬日的伤疤,周围的人也纷纷四散而去了。
小孩一个人站在雪地中,她觉得冷,抬头看了会灰蒙蒙的天空,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化成雪水,和眼泪一起滑落。
她缓缓蹲了下来,将伞抱入怀中,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这一段和两个番外有关,一个是实体书新增的番外,就是乔荷捂住乔植的耳朵那里,还有一个是作者在微博发的番外,就是后面那个愿望那里,有时间我会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