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华的大都市，霓虹灯流光溢彩，高楼大厦光景颇佳。阴沉黑蒙的天空拢聚着灰白色的云，灯光中淌着丝丝缕缕的压抑，空气闷热，带着湿气。这时正值夏季，雨水多，天也容易沉。

商业街

天还不算太黑。马路边，公交站牌底下，人们靠在上面等公交车，手里拎着逛商场买的东西。有一个小孩蹲下弹起了石头子。石子无规律的摩擦声混着汽车的诡异汽笛声，那男孩弹完几个，也不害怕，又走到马路中央去捡，回来后刚弹出去一个，“咚”地撞在一双灰白色的运动鞋上又弹回去。男孩缓缓抬头，稚嫩的，带着茫然的脸颊对上一张模模糊糊，极具有少年青涩的脸，纤长的指尖勾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logo。延盛沉默的盯着他。男孩的头机械地歪了歪，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一口血红的尖牙，分泌失调的唾液夹杂着半透明物质，顺着嘴角淌下，痉挛着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捡起一块石头，但仍不转眼看着延盛。那截手指像被车轱辘轧骨折了，旋转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向他眼前挥了挥手。延盛心里一颤，很想叫喊的嘴发不出声音。恐惧在心中无限蔓延，视线被昏暗涌盖，还剩下一抹消不去的猩红。他闭上了眼睛。

耳鸣。汽笛声。孩子的笑声。液体的流淌声。

不真实感中，传来阵阵人声，突兀的，把他拽回真实。“哥哥？”小男生用略带害怕的语气叫住延盛。“你…你总是看我看什么呀？”

模糊。看不见。

延盛揉了揉眼睛，昏暗像阴云样四散开去，眼前是可爱的小男孩。

幻觉。

他的长相偏为冷淡，微笑时有些僵硬的勉强，不笑时更是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清冷，生人勿近这个词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很难受，很害怕，旁人当然无法理解这种幻觉，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公交车在十几米处就缓缓刹车，随着车身一晃，稳稳停在了专用道上。清澈的女声流淌着电音：“朝阳大街站到了，请各位乘客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注意安全……”延盛闻声，昏沉沉地抬起眼皮，公交车猩红的数字有些刺眼。他微微颔首看了看天。感觉有些困。

人们陆续上了公交车，弹石子的孩子也被家长拎起来，延盛无法控制眼神聚焦，恍惚间看见小男孩的脸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不同的是，说话的那张嘴被缝上了，还带着没断的针脚，像是刚刚制作的，还不完美的玩偶。

他止不住发抖。

随着人流涌进，延盛浑浑噩噩上了车。刷卡后晃进了最后排空着的单人座，袋子窸窸窣窣的，正巧外面刮起一阵风，叶间颤动着，刹那间分不清楚是什么声音。

车起步。延盛吹着湿热的晚风，微微颤抖的手从裤兜摸出手机 ，摁亮屏幕，几条消息争先恐后地弹出界面。

19:45鱼儿：你到哪啦？我跟远儿他们在之前那家海底捞。

19:46鱼儿：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我们开好包厢啦，等你哦「飞吻jpg.」

他看着那个黑人飞吻的表情包，总算有了些人味，打字回吴余：10分钟到。

商业街离那家店不远，坐公交车几分钟就到。吴屿的生日偏偏是暑假的最后一天，人多，乌乌泱泱的，明天还要上学，不知道要闹到几点。

他不想晚上一个人，一点都不想。

他已经一个人两年了。

每一天，他都盼着黄昏晚些到来，盼着一夜无梦。

还有。一个朋友。

车到站，延盛又随波逐流涌下了车。现在公交车都变成了电车，走后连尾气都不剩，不免有些遗憾。

店面所在的位置不错，无论什么时候包厢都坐的满满当当，想来还要预订。延盛来得算是晚的，走进去后，桌前围满了人，眼睛轻轻一扫，来了的都是平时出去玩儿的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男生，还有四五个经常在学校跟男生打作一团的女孩子。跟见延盛拎着东西来了，吴余客套地笑了笑，点点他旁边的空位，喊道：“这儿！！给你留着呢！”延盛坐在了吴余右边。

延盛把手里拎的袋子拿上来，吴屿一看见就两眼冒光，夸张地骂了几个脏字。陈卓远好奇，也跟着探头看过来。

“生日快乐。”延盛淡淡的语气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但毫无情绪的字眼中透露不耐。他伸出手轻轻把礼物推过去，示意吴余打开它。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吴余拆开一层层精致又显大气的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双运动鞋。

“怎么样？”延盛在众多“我也想要”的眼神中说道。

“我早想要这一双鞋啦！！可贵了，你真舍得买啊？！！”吴余笑着就要拍延盛脑袋，被延盛飞速躲开了。女生互相推推搡搡，说怎么不学学人家小延，你就天天会吃吃吃，作业都不写等着抄我的。

“呦呦呦，看高兴的咱小鱼儿哥哥。”有人偷着乐。

“都说了感人兄弟情，没准儿今年我过生日也有！”陈卓远暗示着延盛。

吴余看着看着，汪的一下哭了出来。

“别哭了，我有的是钱花。”延盛刚说完，吴余的眼泪“啪嗒”一下滴在了他手背上。

还是一股葱头味……

他微微扭脸，用眼尾扫了一下吴余，

“吃饭吧吃饭吧，都饿死了……”

“哥几个喝一杯，等会请大寿星去前面唱一首《青藏高原》。”

他们实在看不下去这肉麻的一幕了，缓解一下调解气氛。吴余反应过来延盛只带了一双鞋，自己却用火辣辣的葱头水逼出眼泪，上演一场“感人”兄弟情，有些不爽，甚至后悔怎么不多圈点钱。

服务员开始端大大小小的盘子，满满当当的放了一桌子，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夹肉涮起来，吴余和陈卓远甚至互相投喂。

“哎！远儿，吃毛肚不？”吴余夹着一片刚熟的毛肚，还向下滴着油。

“吃呗！您盛情邀请，我还能拒绝啊？”陈卓远说着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差点儿咬上了吴余的手指。

“靠！”吴余“嗖”一下缩回手。

这种举动大家都见怪不怪，也就调笑几声。

“上酒喽～谁来一杯？”

…………

包厢里很热闹。外面在下雨。延盛的位置离窗很近，可以清晰地听见雨点落在地面的声音。他现在不想再继续这场含金量极大的聚会，头有点晕乎乎的。

“小延，来一杯吗？”旁边的女生赵欣晃了晃手中的一瓶啤酒。

“不了，家里有点事，我先回了。”延盛说着拉开了座椅，喧闹停止了几秒，似乎在疑惑某人的离去。陈卓远想挽留一下，但吴余摇了摇头，觉得少花一点是一点，隔空喊话道：“不舒服就先打车回家，我给你叫个外卖啊！”

今晚的月亮好像不想营业，只有从模糊不清的云端直下的无数水滴，形成断断续续的，纤细的银线。雾雨迷蒙。

延盛没有带伞，有些恍惚，思绪也在放空。他平静地站在房檐下，看着黄昏洒落般的街道剪影。空气被雨冲刷了一遍，闷热潮湿一扫皆空，有些人在极度热闹的环境下会变得孤单，空虚被落寞和惆怅感填满。

他忘了买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