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兆府的捕快在裴东升的带领下,来到那口井边,从中打捞出三具尸骨,随后玉娘在醉仙楼内被捕。
在刑讯房中面对审讯,听玉娘哼起童谣,裴东升已然明白了,此案与十八年前的滨州屠村惨案有关。
那是开元元年,滨州节度使以剿匪之名,血洗三个边境村落,但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劫掠吐蕃供品的罪名。
“大理寺案牍库记载,当年运送吐蕃贡品的三十六名脚夫在被灭口前,曾将家眷托付给粟特商队,这些妇孺本应送往河西,然而商队首领却被收买,将她们全部……转卖至长安教坊。”
“你就是那家眷遗孤之一……”
玉娘依旧没有抬头,没有回答,但那骤然紧绷的身体,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面容,以及那最终归于死寂的沉默,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有时候,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诡异而凄艳的笑容,眼中是燃尽一切的决绝。
“大仇得报,愿献吾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无数细小的血红色蛊虫,如同沸腾的血水,猛地从她全身的毛孔中钻出!
它们疯狂地反噬其主,钻入她的五脏六腑,吞噬着她的生机。
玉娘咬紧牙关,硬是一声未吭,唯有身体剧烈的颤抖显示出她正承受着何等非人的痛苦,只见她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生命随着蛊虫的蠕动而急速流逝,最终头颅垂下,气息断绝。
刑讯房内,只余下火把的噼啪声,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的噬咬声。
裴东升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具迅速失去温度、被本命蛊虫反噬殆尽的躯体,久久无言。
胡常青想出手已经是来不及,他解开即将施展的法术,随即去往玉娘的住宅,执着的寻找东西。
在床底的暗格里,还真让他发现了东西。
那是一封血书,上面清楚的记载着吐蕃赞普亲书的割地密约,诉说着边境朔方节度使联合突厥谋反的事实,以及灵州马场七棺镇魂。
不禁悲从心来,但时间不会随着他的伤心痛苦而停止,大理寺少卿裴东升随后赶到,也是发现了这封血书,后来于鸿胪寺鉴定,确实无误。
圣人知晓此事后,当即大发雷霆,一气之下抄了朔方节度使的府邸,从中搜罗出半枚玉璜,正是当年吐蕃进贡的贡品之一,与双鱼玉璜本是一体,还有边境十五州的调兵信物。
朔方节度使彻底坐实了谋反罪名,圣人下令对其执行诛九族之刑,最终株连四万余人。
秋后问斩,长安朱雀门前竖起十二根行刑柱,八十九名妖人被押赴刑场,百姓们都发现他们的手腕上皆系着褪色的五色缕。
这五色缕是滨州百姓在端午祭祀山神的传统,这证明他们就是当年滨州屠村惨案的幸存者。
随着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刹那,狂风骤起,天空竟下起了雪来,带着腥味的雪花竟在空中,凝成了座泣血的观音,仿佛在为这些冤魂哭泣。
那一天,胡常青未能扭转乾坤。
在他即将出手劫法场的刹那,景龙观观主叶法善早就洞悉一切,立即亲自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位试图以个人力量干预国法的年轻修行者,镇压于长安城地底深处。
紧随其后的卢执事,也因监管不力,被削去大半身修为,一道无形的界限被再次划定,冰冷而决绝:事关国本,修行者绝不可参与其中!
法场的血尚未干涸,大理寺案牍库莫名起火,冲天的青烟如同冤魂的叹息,笼罩了巍巍皇城。
在这片长安迷雾中,洞悉了一切真相的裴东升,被调任为新的朔方节度使,远赴边关,防御虎视眈眈的突厥。
曾经夜夜笙歌的醉仙楼,悄然更换了匾额,更名为忘忧阁,新的胡姬依旧舞姿曼妙,金陵来的佳酿也依旧醉人,只是无人再敢问滨州旧事。
太史令在煌煌正史之外,于秘不示人的《天文录》中,以朱笔慎重记下:
“开元十八年冬,荧惑逆行入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