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古韵悠然，午间光影洒落于范府马车之外。
车厢之内，范清绥慵懒倚卧于丝绒软塌之上，她旁则坐着范闲，面庞流露出梦幻般的神采，手中竟紧握一只被人啃过的鸡腿，二人目光交汇，哑然无言，犹如斗鸡般僵持。
好半晌，范清绥才以一种近乎拉长的节奏开口问道，“不是说要去讨杯热水喝么，你进去…就搞了根被咬过一口的鸡腿？”
“你不懂。”
被人刻意带到此处，原本只是单纯想进去讨杯热水的范闲此刻单手撑脸，眸光追忆起庙内那身着素白霓裳的娇俏身影，他笑容灿烂，“这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是一个鸡腿，但其实是月老给我的一根姻缘红线啊！”
“也可以说是丘比特的箭！”
范清绥面上一言难尽。
“你中邪了？”
她凑过去，伸手摸摸范闲的额头，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忽然开始说胡话了？”
范闲凑近她一些，神神秘秘的开口，“妹啊，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范清绥心绪微动，李承泽的面庞瞬息闪过脑海，令她微微失神。
随后，她修长手指轻轻推开几乎贴至脸颊的油渍鸡腿，沉吟片刻，语气庄重答道：“我相信日久生情。”
她慢慢悠悠的开口，不同于刚刚的调笑，一字一句都回答的极为认真。
此时范闲沉浸于对“鸡腿姑娘”的遐思之中，未及品味妹妹话语中的深意，仅是斜眼睥睨，摇头晃脑。
“你果然不懂。”
范清绥躺在哪换了个姿势，把尖尖的下巴掩盖在锦被里，垂下眸，遮去眼中黯然。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开口道：“刚才我半睡半醒，听你跟驾车的人讲话，那人声音很耳熟，似乎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
范闲一惊，回想了一下，又说，“难怪，刚刚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门口刚刚跟我对打一掌的人功力不低，身边还有许多的带刀侍卫护着。”
“你说，咱们俩是被人刻意带过来的，那他们出现在这儿，是凑巧、还是……”
“那里来的那么多凑巧。”
范清绥摇头，“更多是有人刻意为之。”
刚入京都，就引人关注，兄妹二人只觉得烦恼事又增长了些许。
尤其是范闲，连手里捧着的那根鸡腿都不觉得香了。
……
暮色渐沉，范府巍峨的朱门矗立于前，看着紧紧闭着的大门，范清绥跟范闲二人面面相觑。
范清绥不知道往日里还算聪慧的二姨娘怎么忽然做出了这种落人脸面的事情。
看来范闲这次从儋州来京都，确实是给了她不小的危机感。
想归想，可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站在门外。
范闲提着箱子，大步向前，三两步就贴近门口，他伸手叩响大门。
“我是范闲。”
无人响应，范清绥也抬脚走上前。
范闲又拍拍门，加重了声音，“我是范闲！”
范清绥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只听见‘吱呀’一声，一阵响动，距离正门不远处的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儒裙的侍女。
一位身着儒裙的侍女从中缓步而出。侍女乍见范清绥，顿失气焰，低头避其锐利视线，嗫嚅而言：“…请走这边。”
范闲眉头一皱，还没开口询问。
就听见范清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把正门打开。”
侍女闻之，怯生生抬起目光，面露为难：“二小姐，此乃柳夫人之意，奴婢不敢违抗。”
范清绥面色淡然，字句如冰，“你说，大少爷从正门进范府，抑或者户部尚书的大门被我叫人拆了，这二者之间，姨娘更想看见那个？”
她声音淡淡，“话我不会再说第三遍，门开不开，你自己掂量着看。”
侍女头垂更低，最终独自退回侧门之内。
瞬息间，那森严的正门果真徐徐洞开
范闲颇为惊异。
他撞撞范清绥的胳膊，侧头凑近她，悄声开口，“厉害啊妹，以后在范府，哥就跟你混了啊。”
范清绥面容不动声色，手却悄无声息探向范闲腰际，狠劲拧转一圈，口中咬牙切齿：“你先把手里那鸡腿给我扔了，我闻着味儿想吐。”
范闲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鸡腿却如珍宝般紧握不放，“那不行，这可是我女神给的，放臭了都不能扔！”
说完，范闲还故意把鸡腿在她面前晃一圈。
范清绥气的又想去拧他，范闲动作灵活的闪身一躲，然后把鸡腿换了个手拿，手上的油也随意抹了抹。
范清绥嘴角抽搐，“你也不嫌脏。”
范闲脚步轻快的往范府内院中走去，调侃道：“你这个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范清绥手痒痒，有点后悔刚刚没多拧他几下。
……
一进内院，二人就看见一白衣圆脸少年手上提了根棍子正满院追着一个中年男人跑。
是范思辙。
见他这副做派，范清绥更是眉头紧锁。
范闲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冲范思辙‘哎’了一声，开口道：“你先把气儿喘匀了再追！”
范思辙回头。
看见范清绥的时候他先是眼前一亮，然后转眼间就被范闲手里的鸡腿吸引过去目光。
“你拿个鸡腿干嘛？”
范闲上前几步，满脸真挚的开口纠正他的错误。
“这不是鸡腿，这是个姑娘？”
范思辙被他说的一愣，“姑娘？”
范闲开始忽悠小孩，三言两语的就把范思辙哄的言听计从。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也没把范闲手中的箱子打开，范思辙生气了。
又跟范闲开口掰扯，结果又被范闲几句话给忽悠的团团转。
甚至都忽略了他最喜欢的二姐。
范清绥就在一旁听完全程，看着脑子转不过来弯的范思辙，深深反省自己这两年教育孩子的失败。
……
柳如玉存心冷待范闲，范清绥心里有些不悦。
她把进府开始就跟在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喊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
那侍女点点头，消失了一会，再过来时就是几个人带着一大堆东西。
圈椅、茶案、精巧点心、醇香清茶，琳琅满目。
范闲看的目瞪口呆。
要不是时间地点和氛围不对，范闲真怀疑她是想在柳如玉的门口野餐。
柳如玉到底按耐不住，没一会儿就出了门，范闲满面微笑相对，完全不像是被她三番两次刻意针对。
柳如玉同样笑意盈盈，二人你来我往，言辞犀利，正不分上下之际，范思辙又来了。
“刚才拿箱子那小子呢！”
闻声，柳如玉眼神一动，找了个借口回屋，让自己儿子继续发挥。
范思辙手上依旧提着他那根棍子，气势汹汹的跑过来，“我看见你了啊，你可别动！”
范闲眉梢微挑，知道他这是反应过来了。
范清绥往前一步，站在他们两个中间。
“姐！”
范思辙提高了声音喊她，满脸不忿，“他耍我呢！”
范闲躲在他妹身后继续拱火，“俗话说长兄如父，要这么论的话，我还比你长一倍呢，耍你就耍了。”
范思辙被他气的牙根痒痒，手上的棍子高高提起，可中间挡了个范清绥，这一棍他又迟迟不敢落下。
正僵持之际，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住手！”
三人回头一看，正是范若若。
少女乌黑长发，身姿端正，不同于小时候的跳脱，妥妥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
多年未见，范闲看见她，就是眼前一亮。
范若若面带笑容，提着裙摆小步向范闲的位置跑过来。
“若若！”
“哥！”
范闲眼神温柔，“我跟你说过，我会来的。”
范若若面露怀念，她先是柔柔一笑，然后脸色一变，厉声道：“跪下！”
范闲脸上笑容一僵，“啊？”
站在他身后的范清绥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只听见‘扑通’一声。
刚刚还满脸不服的范思辙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那下跪的动作熟练又麻利，一看就没少下跪。
范若若教训范思辙向来都是一把好手，范闲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扭头，冲着另外一个妹妹，真诚发问，“我软软呼呼的小妹呢？”
范清绥装没听见他的疑问，默默抬头。
范思辙满面委屈，哭喊着奔向柳如玉居处：“娘啊！”
打完弟弟，范若若神态舒畅。
走到哥哥姐姐身边，她又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少女。
“哥，姐姐，一路颠簸辛苦了，我在屋里备了热茶和小食，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
范若若闺房之内，轻纱高悬，仅余下摆随风曼妙飘曳。
范闲环顾四周，最后向范若若讨得一只锦盒，虔诚地将始终紧握的鸡腿放入其中，珍视之情溢于言表。
范清绥忍不住吐槽，“你是真准备把它放臭了啊。”
范闲小心阖上盒盖，语气认真，“没找到鸡腿姑娘之前，我也只有对着这玩意睹物思人了，好歹是个念头。”
“哥，姐，你们什么时候更新一下红楼跟聊斋啊？”
“可别聊斋了，你姐都快把自己混成聊斋里的一员了。”范闲先是精准吐槽一番，范清绥瞪他一眼。
范闲然后又抬头看向若若，问，“更新这词儿，你是跟谁学的啊？”
范若若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啊，你给我的信中有提过这个词，我问过姐姐这个词的意思，觉得很有深意，于是就拿来用了。”
范若若对哥哥姐姐的才情钦佩有加，盛赞之下，二人顿感汗颜，却又无法辩驳，只能默默品茶，任由尴尬在杯盏间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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