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辰点缀天际。
布置一辆与柔嘉郡主外出时常用的马车,对二皇子而言,亦成为一种独特的体验。
那辆马车的窗帘选用细腻的绸缎裁制而成,其上渲染着深邃的酒红色调,其间穿插金银丝线编织的繁复图案,透过半透明的窗纱,能隐约窥见车内奢华且舒适的内饰布局。
车厢内部同样由华美的绸缎精心包裹,顶部镶嵌着璀璨的金色流苏,随着马车行进间轻盈摇曳,犹如一首无声的乐章。
范清绥端坐其中,背部紧贴车厢壁面,双拳紧握,用力揉搓着因久站而微感酸楚的双膝。
李承泽则稳稳坐于对面,一手执着一本封面以珠粉色软皮简单装帧的书籍,上面仅有两个秀雅的楷体字——
红楼。
这本书是范闲新开的惊天巨坑。
当得知他仅凭记忆就能逐字逐句默写出红楼整部作品时,范清绥心中对兄长只有佩服这两个字。
这本书原是为她和范若若消遣时光所作,却不曾想一日被前来范府玩的柔嘉郡主偶然发现。
柔嘉郡主出于好奇翻开书页,瞬间就被书中情节深深吸引。
不久,《红楼》便在京都内悄然流传开来。
向来喜好诗书的二皇子殿下在其府中特设一座藏书楼,而这本红楼不知如何辗转,居然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此刻,李承泽正沉浸在这本佳作之中,看到范清绥进入车厢,他体贴地递过去一个软垫,边轻轻翻动书页,视线并未离开,随口问道:“见过姑姑了?”
范清绥简短回应:“嗯。”
李承泽紧接着说:“受委屈了吧。”
他这句话语气里充满了笃定而非疑问。
他小心翼翼合上《红楼》,将其慎重地搁置在桌面上,继而将手收入袖中,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她。
范清绥则放缓动作,避开他的眼神,低头轻声道:“长公主殿下仁慈善良,待晚辈亲切宽容,怎会让人心生委屈呢。”
李承泽注视她片刻,在她脸上未能捕捉到其他情绪,不禁内心一阵无奈,随后苦笑着言道:“这样夸赞的言语若是对他人说倒也罢了,但在姑姑身上听到,总觉得有些陌生。”
范清绥终于抬眸与他对视,语气平静,接着讲述:“今日在长公主那里,我饮了一杯热茶。”
“说来也巧,那茶恰巧是殿下一向钟爱的白毫银针,无论是茶叶用量还是水温,皆与殿下日常饮用的习惯丝毫不差。”
李承泽面色微变,目光越发深邃。
范清绥仿若未察,继续讲述:“谈及日常琐碎,长公主提及她从前偏爱毛峰,近期才改饮这款新茶。初尝之下,也另有一番独特韵味。”
“长公主说,这新茶叶倒也合她口味。”
听闻此言,李承泽沉默许久后,缓缓抽出手,不再维持原先端正的坐姿,而是随意地蹲坐下来。片刻后,他沉声低语:“阿绥越发聪明了。”
“不及殿下万分之一。”范清绥依旧坦然迎视,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李承泽斜倚车厢,侧首望向窗外朦胧月色下的石板路。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一向不愿意涉及。”
“阿绥不喜欢,可以选择回避,但姑姑递来的橄榄枝,我却无法视若无睹。”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清绥,还请见谅。”
李承泽首次如此称呼她的名字,仅仅一字之差,仿佛在两人间拉开了微妙的距离。
相交多年,李承泽共对她说过两次“见谅”,一次让她在烦恼之余又感到莫名欢喜,而这一次,范清绥只感受到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楚。
马车悠然停驻,几步之外便是范府。范清绥轻提裙摆,下车时略微停留了一下步伐。
“殿下多虑了,您所欲为之事,何须臣女谅解。”
她留下一句平淡的话语,却令始终凝视窗外的李承泽突然转头。
只见她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李承泽忽而自嘲一笑。
许久后,车夫才听见车厢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府”命令。
……
自从那次与李承泽不太愉快的分别以后,范清绥便把自己关在小院内,闭门不出。
无论二姨娘、范若若、范思辙如何呼唤,她都未曾迈出房门一步。
这些日子,她除了查看店铺账务、清点堆积如山的银两、构思为范若若创作的新话本以外。
还要接受一项来自家园系统的惩罚。因未能完成救治李承泽的任务,惩罚愈发频繁。
这几天尤为严重,她索性宅在房中,以免突兀地咳出血来惊吓到旁人。
然而长久闭门不出终究会引起他人的忧虑。
比如,范建。
经过与陈萍萍及庆帝的一番激烈讨论后,在儋州生活了十数载的范闲终于到了要来京都的时候。
相较于那个顽皮捣蛋的儿子,温婉可人的女儿也同样牵动着几位老父亲的心弦。
尽管范清绥隐瞒病情,但她房间中往来穿梭的药材汤剂早已被几位老父亲悉心研究了个透彻。
在他们眼中,那些不过是补益气血的中药,却实实在在成为了女儿身体欠佳的证据。
曾经让范清绥站了两个时辰的李云睿因此被召至御书房,尽管长公主殿下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无意,可她还是承受了庆帝表面上的一通责备。
而陈萍萍则不动声色地让人呈上了几份弹劾长公主的奏折。
于是,范建在扯掉几根胡须后,果断拍板,安排范清绥乘坐马车,由红甲骑士护送,同去儋州迎接去接范闲。
这样既能让她在途中散心,也可缓解长期闭门不出所带来的压抑情绪。
毕竟,总是闷在家里,的确不是个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