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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儿长眠深雪中。”

“饼爷，俺特地熬了汤，喝点暖暖身子。”陈拾小心翼翼地捧着热气腾腾、香味诱人的骨汤到正在厅里发呆的李饼旁边。

李饼嗅了嗅，将汤碗接过，捧在手里，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毫不吝啬地夸赞，“陈拾，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陈拾害羞地笑了，眼神又变得担忧，李饼那个笑里有浓郁的愁，自打知道那天晕倒诊出怀孕后，李饼心情一直都很差，整个人都被忧郁笼罩似的，尽管他很会伪装，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识破。

这几日来，跟他们几人交流不如往日频繁，和好后，除去办公时间一向形影不离的邱将军，李饼直接不见人了。

“饼爷，有什么不开心跟俺说，俺嘴巴可严实了，铁定不说出去。”陈拾眼睛睁大，还重重点了两下头，像是在跟李饼二次保证，绝对不泄露秘密。

李饼挑起左边眉梢，装作无奈，随口撒了个谎，“没有，圣上给我下了个新差事，吃力不讨好，在思虑如何推脱。”又是一笑，扯动嘴角，笑得牵强。

陈拾半信半疑，还想再说。李饼将被吹凉的汤一饮而尽，转移话题，“这汤味道真好，他们几个人喝了吗？”

“没呢，俺专门给你补身子的，养胎得先养人，锅里鱼汤给他们…俺的鱼汤！”陈拾这会儿也顾不上怀疑了，拔腿跑开。

没了汤的温度加持，手里的碗很快冰得冻手，李饼放下碗，无意识地搓了搓冻红的手。

他不是信不过陈拾，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埋在心底的秘密。

大夫诊出喜脉的那刻，李饼几乎第一时间将目光放到床边直直站着的邱庆之身上，此人冰块脸更臭了，感觉在骂这个大夫是庸医！明镜堂几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下巴都要掉到地面，说话都不利索，让大夫把了好几次脉。

“可有论断？”邱庆之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

“无…无误…老夫号脉从未出错。”只是少卿这男子有孕的情况，实属罕见。大夫没将后半句说出口。

“医术不精，怎可能…”邱庆之神情着急，怕李饼突然昏倒是有什么隐疾，还欲开口，李饼打断他，“有劳大夫，王七，替我送送大夫，天寒，诊费自然多添些。”

门一关上，呼啸风声减弱，倒是邱庆之因为怒意而粗重的呼吸声越发明显，“明日我稍后便禀明圣人，求请太医来为你诊治。”

“并非误诊，我确实能够怀胎。”李饼语气沉闷却笃定。

“你说什么？”邱庆之皱起眉头，他不理解为何李饼能如此镇定，转而一想，方才开始，李饼的反应都很平静，倘若换作他，知道自己可以怀孕，估计这个屋子都会变成烟尘四起的废墟。

“邱庆之，以前…三年前，也有大夫为我诊断过。”

邱庆之目光陡然在忧愁生出熠熠亮光，完全覆盖住灰蒙蒙的暗淡，“你人没事就好。”

没事吗…李饼整个人显得灰败，眼神飘忽地转了下，落到邱庆之的脸上，直勾勾的，含着一股难言的挥之不去的雾色。

李饼不想怪邱庆之，可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位他身下那些融了血的雪，他根本藏不住被勾出回忆后翻涌出的这些滔天的难受。

邱庆之被这幽邃的一眼看得格外心痛，怎么刹那间，李饼就像三魂丢了七魄，整个人变得空洞无比。

邱庆之屈膝，单边腿跪在床边，弯腰抱住李饼，俯下头欲亲吻爱人的嘴唇，却堪堪擦过脸颊。

李饼别过头，闭上眼睛，盖住酸楚，他什么话都不想说，压着嗓命令“你出去！”

邱庆之手指微僵，不知人的脾气从何而来，“李饼…”

按理说不该，因为李饼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平日里查案遇上几个挟持孩子当人质时，他看那些孩童的眼神温柔得像水波晃荡，邱庆之暗地里还吃了点醋，但他没跟李饼说过。

或许是还接受不了自己会怀孕生子？

此时不显，月份大些，李饼的腹部也会随着胎儿生长而撑大，到时势必会有不少闲言碎语。

“才得知这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难以接受是在情理之中。让我们二人都平复一下心情再做打算，李饼，相比孩子，你更为首位，不想要我们就不要，婴儿难养…”

李饼更生气了，下一秒他怀里直接化形出白猫样，金眸里凶狠闪烁，张嘴露出獠牙，狠狠地咬住他胳膊，尖锐的齿戳进他肉里，血珠渐到自己眼底。

那抹隐隐猩红狠狠戳痛了李饼。

白猫爪子一用力，伸长身体，从窗户跑走。飞跃上窗檐时还特地避开了椅子角和悬起在桌边的剪子，踩上窗户也是正好踩上那搭了大氅的位置。

“说得轻巧，你不知道有多疼…”李饼喃喃自语，用食指指尖描绘着碗边上的花纹，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邱庆之已经吃了三天的闭门羹，也翻了三天的墙，今天是第四天，墙下那只刚来没多久的狗见到他已经不再叫唤。

闭门羹是重重关，一重是大门，一重是李饼的房门。

今日房门是虚掩着的，他没有直接闯入，扣着门扉，“李饼，昨日我买来一件狐裘，雪落不融，寒气不侵，我给你送进屋可好？”

“李饼，还有两只山参…”

“李饼？”

屋内连一声回应都没有，邱庆之以为人睡着了，便想趁机看眼李饼，以解相思苦，十分缓慢推开门，胳膊用力到紧绷，轻手轻脚地往里进，才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床上根本没有人。

他转身要去外头寻人是，发现地上有本册子，兴许原先主人是将它好好放置在桌上的，但桌后未关紧的窗户，狂风席卷，将其扫至地面。

他捡起来，一眼便觉得熟悉无比，尘封许久的记忆被有些陈旧的本子打开。

这是李饼从小到大的话匣子，又称作日志。

大多记录的是他们的年少往事，他去征兵后，每一页前头便多了一句，问邱庆之安，余下才是些琐碎，如案子疑点、如今日又被父亲和郎中混合双训话。

事事稀松平常，还带着些许诙谐，看得他嘴唇挂起笑，手指捻着纸页，翻了一页，那抹笑僵在脸上，眼眸里遽然生出很多很多心疼。

“故人归，何故不相识不相见？”

“喝酒误事。邱庆之，你会记得吗？”

“翻墙失败，膝盖疼。”

“大夫说是喜脉，先瞒着父亲。自小体弱多病，怕因一身双性，杂糅生出羸弱，罢了。”

“离都，雪，不见故人。”

李饼，到底受了多少苦…眼前的字已重重叠叠，看不真切，他抬起手背抹眼睛。

“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接着便是才着墨写下的，“你于我究竟是福是祸？”

他忽然想到什么，往前翻了一下，写着“离都，雪，不见故人”这页的左小方还用小字写了一句话——“吾儿长眠深雪中。”

吾儿…一笔一划拆解成千千万万柄刀剑，电光火石间全部捅进他的心脏。

随着他行尸走肉般的翻页动作，心疼和懊悔满到眼眸里盛不住，眼泪砸在纸上，将字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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