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龙帮之所以在上海立足，是因为这里有最密集的关外人，男人五大三粗，女人英姿飒爽，办事靠谱，锄强扶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竟然明哲保身，外人看辛芷蕾大大咧咧，毫无心机，实际上接触过才知道，想要把这么大帮派经营好，绝非一般人。

胡先煦打包一份酱板鸭到黑龙帮拜访，见他来了，门口小厮笑呵呵地请进去，王安宇腹诽，这怎么跟我待遇差别这么大。

辛宅地处上海东边一处极安静的院子，进门一个青石大屏风，正方门上面挂着两米长的大牌匾，上书：上善若水。胡先煦抬头示意王安宇，“看见没，那四个字，老胡写的。”

王安宇四处张望着，院子古色古香，打理得井井有条，扑面而来的书香气息，并不像杀伐果决的辛芷蕾的住所，反倒更像哪位文人大家的私宅。

会客室烟雾缭绕，门侧方有座关公像，辛芷蕾正插定三根香，一身黑色丝绸质地的唐装穿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

“哟，弟来了。”

嗯，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胡先煦捏一块点心放嘴里，“姐啊，来上海这些年乡音还难改呢。”

“别说我啊，你天津味儿更重。这小帅哥谁呀，没见过呢怎么？”辛芷蕾于正中红木圈椅上坐定，抬腕泡茶，滚烫的水浇在杯壁上，白牡丹浮浮沉沉。

“蕾姐您好，我叫王安宇，之前有想采访过你，然后被您手下扔出去了。”

“啧，这手下是没眼力见，这么帅还往外扔。”辛芷蕾笑呵呵，看着十分亲和。

“行了，咱先说正事吧。”胡先煦掏出苏莉照片说“姐，有个事找你帮忙。”

秦海璐那边传来消息，药品安全送达，这回她没有告诉范文笙，直接跟延安负责人对接。延安那边负责接收药品的是个年轻女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样子，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他们都管她叫玉梅。

秦岚将报文点燃扔在火盆里，正巧赵昭仪进来。“岚姐，刚刚有个日本人过来，说ZF 财政部长的就任仪式要放在咱们饭店，还特别说明有日本高官一道来。”

赵昭仪厌恶之情几欲写在脸上，秦岚拍拍她的手，“妹妹，不急，咱们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而政府内部，却是另一番光景。

新上任的宣传部副部长李博远从前是重庆分子，据说是举报了一个重庆联络点得以上位，此时此刻正站在部长面前，垂着头一声不吭。

“你自己看看！这些报纸已经到我的手了，你这个副部长干什么吃的！”

  李博远拿起桌上的劣质报纸，上面大剌剌地印着八路军、新四军的赫赫战绩，还刊登了延安方面的进步文章，大肆报道东北地区纺织女工罢工、学生游行的事件，李博远的汗嘀嗒嘀嗒，没想到刚上任就遇上这么棘手的事情，他只能一再保证马上销毁这些报刊，捣毁印刷厂。

  阴冷的地下室内，充斥着油墨的味道，桌上放着一摞一摞的进步书刊，几个穿学生制服的人忙忙碌碌，俨然一个流水线。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继而一位女声低低的喊，“快开门，是我。”

迪丽热巴把自己包得十分严实，灰色围巾围住半张脸，她神色匆匆，眉头紧蹙，“快，快收拾，刚接到消息说咱们这个印刷点被发现了！”她将原稿贴心收好，一边手上接着收拾，一边焦急地开口，“工具先扔这吧，以后我再想办法，你们赶紧出去，分散开跑！”

学生们点点头，速度很快便分散离开，看起来并非第一次。迪丽热巴仔细查看屋内的边边角角，寻找是否有遗漏的资料，又从角落里发现好几本绝版刊物和手写信，她慌忙揣到怀里，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外面传来隐约的人声。

临时印刷点在一个废旧食品厂的地下仓库，热巴对这里十分熟悉，知道这里有后门，但是此刻已经天黑，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今日下班就跑来，没来得及换常服，穿一身紧身旗袍，高跟鞋走路十分不便，食品厂在城郊，附近并无太多人烟，送她的人早已离去，剩下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迪丽热巴费劲地翻出院墙，时不时回头望，行动队竟然还带了巡犬，灯光人声一片沸腾，看起来还在里面搜查，她长呼一口气，心想着总算暂时安全。

回城之路只能徒步，她脚后跟被磨出血泡，一边走一边钻心的疼，她索性脱了鞋，光脚踩在石子路上。月色朦胧，周边几近无声，她遥远的听见犬吠，不知道行动队跑空后会不会发动追捕。

城郊这一片有许多墓碑，有些有名，有些无名，她壮着胆子大步走过，却因为脚下的石子而不得不缓步慢行，正思考着要不要穿上高跟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伴随着女声潇洒地“驾！”，她心下觉得好熟悉。

伴着月色，她忽然看清来人。

“你怎么在这？这大半夜的，跑墓地干啥呢。”辛芷蕾拉紧缰绳，翻身下马，见热巴身上单薄，又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她。

“妈呀吓死我了，这也得亏我八字硬，这大半夜在墓地看见光脚的女人，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

热巴难得露出笑，却没时间寒暄，“快走，后面有行动队的。”

辛芷蕾看她怀里抱的报纸，心里基本了然，“你会骑马吗？你穿裙子也不方便啊。”辛芷蕾皱眉，随即道：“不过也没多远，来我抱着你。”

话音一落，辛芷蕾一蹬便上马，伸出手，“你拉着我，一脚踩着马镫，侧着坐。”

  热巴本身很瘦，从前在新疆也是会骑马的，所以微一用力便上马侧坐在辛芷蕾怀里。

辛芷蕾一侧头就能触到她的脸颊。

“抓好我胳膊，走咯！”

缰绳一甩，马儿灵巧地抬腿，向城东飞奔。

辛宅附近都有手下值守，此刻仍亮着灯，辛芷蕾将她护好，直奔后院。

“今晚你就住这，我让人给你收拾好房间。”她瞥一眼迪丽热巴怀里的东西，“放心，这里没有外人。”

迪丽热巴面上带着深深的歉意，“真不好意思，两次麻烦你，以后一定好好感谢你。”

“既然交朋友，以后这些话就别再说了啊，矫情呢。”

  客室十分整洁，手下还给准备了洗澡水，她赤脚到浴盆边，面前放着一双软底布鞋，样子并不是时下小女孩喜欢的款式，反倒灰仆仆的，但她就觉得分外可爱。

不过让她更意外的是，辛芷蕾这样一个人人忌惮的主，也似乎并不是那样不近人情。

  印刷厂被捣毁，缴获了一大批进步书籍和报刊，李博远因此摘了酒囊饭袋的头衔，日子也稍微滋润些。消息第二天便传到秦岚耳朵里，她与这个印刷厂并无直接联系，只是那些大学生她不能不管，不过听说没抓到人，她才稍稍放下心。

赵昭仪在秦岚办公室门口听到这个消息，眉心皱起，神色凝重，本打算进屋汇报的她却转身走了。

左建的事赵昭仪一直在暗中调查，她之前听姐姐提过这个人，话里话外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左建曾经送苏莉一只很贵的手镯，苏莉爱不释手，从没摘过，如果说他们两个关系这么好，那左建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呢？赵昭仪十分不解，苏莉离开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缘由让左建痛下杀手呢。她想这些总会止不住难过，又掏出来姐姐的照片放在心口。

姐姐，相信我，一定能还你一个真相。

这边胡先煦跟王安宇的调查略有眉目，经过辛芷蕾的鼎力相助，他们真的寻到蛛丝马迹。

当晚在左建公寓附近的路口处，有一户人家正在打麻将，辛芷蕾的手下也在里面，后半夜他困得不行，准备出去透透气，就看见不远处跑出来一个女孩，披散着头发，神色匆忙，他没当回事，抽完烟准备回屋，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一声枪响，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路灯遮挡他的视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没多管。

手下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讲这些事的时候还有些胆怯，王安宇将重点记在笔记上，感觉真相呼之欲出。

“行吧，没你啥事了。”辛芷蕾给他几块银元，“这么说问题还是出在左建的公寓。”

“对。”胡先煦若有所思，“她跑出来一定有她的理由，要么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消息，要么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人。”

“就是不知道这一枪是日本人打的，还是左建打的。”王安宇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们还是要从左建入手。”

胡先煦跟王安宇到美林的时候，秦岚和秦海璐都不在，赵昭仪看着两个人也不像来吃饭的，“你们找谁呀？”

“我们找秦老板，她不在吗？”胡先煦开口。

“他们有事出去了，有什么你就跟我说吧。”

“算了，怕你害怕。”王安宇挠挠头，转身跟胡先煦说，“走吧，等海璐回来再说。”

赵昭仪白他一眼，撇撇嘴小声道，“还'海璐'，真好意思，才几岁啊，好像多亲近一样。”

正准备离开的王安宇立马转头，胡先煦拽他胳膊，“诶呀，赶紧走吧，见着小姑娘走不动道呢。”

“他说我小！小胡！”

胡先煦摇着头，一边拉他一边说，对对对，是是是，走吧哥，别浪费时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