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安也的生命如同回光返照，也如同昙花一现。

她努力的撑起沉重的眼皮，想要睁开眼看看外面的景象，可只能看到眼前一阵白光，而后便是几名穿着隔离服的人拿着刀看着她。

“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李医生！！！”

那医生看到陈安也微微睁开的眼，面露喜色，忙不迭地转过身对后面的人喊道，可那刚还睁开眼的病人下一秒又闭上了眼睛。

好浓重的医疗酒精味，熏的她头疼。

陈安也皱着眉头，只觉得鼻子被插了两根导管属实难受得很，周围的医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的要死。

她索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了过去。记忆之中，又突兀的出现了一个身着华丽白衣，手抱着银剑在胸前，站立在那桃林中的少年正笑着看着她。

那些医生又开始为了让她睁眼忙碌起来。

断断续续的指挥声传入陈安也的耳朵，敲打她的脑袋，着实让她有些头疼。可短暂的睁眼像是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如今，她连张口说话都做不到。

“施主，该醒了。”无了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之中响起，她眼皮颤了颤，右手的小指无意识动了动。

老和尚手握着佛珠，看到她的动静后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大石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他不急不慢地为她倒了一杯茶，又转过头看着窗外。

近年来前往寺庙供奉香火，求菩萨保佑的人越来越多，这其中也包括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

可无了再度将目光看向窗外时，那些光秃秃的枝桠早已经长出了绿叶，变得枝繁叶茂。

他突然想起了先前陈安也说过的那句话——“还有明年数不尽的生机。”

此时此刻，无了觉得这数不尽的生机中，除去那些树木，还有面前的少女。

而躺着的陈安也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救般，猛地坐起身捂住了嘴，弓着腰咳了起来，刚醒来还意识迷糊的她只觉得喉中一股腥甜，骨骼像是被人打碎了一地又一点一点的黏了起来，却有着许多窟窿眼般，疼痒难耐。

“呃…咳咳咳呕！”

她到底还是吐出一口淤血，只是那血…被她吐进了和尚给她准备的茶水里。

无了握着佛珠摇摇头，倒掉了那掺了血的茶，重新准备了一杯。陈安也顺手拿起喝下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我睡了多久？”

“不多，只三日。”无了心平气和地回复，却见陈安也很快的坐起，翻身下床，可或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她踉跄了一下。

“三日，三日！相夷肯定回来了，和尚我先走了，这次谢谢你了。”

陈安也稳定了身形，很快又抬脚跑出了寺庙，往山下跑去。徒留无了一人坐在原地，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还没说她中了碧茶之毒的事呢…罢了，反正不过几日便会来一块喝茶聊天，到时候在谈也可以。

在街道上奔跑的陈安也一路奔来听到了很多话，原本模糊不清的场景此刻也逐渐清晰，可此时的扬州城却不似以前欣欣向荣，反而是一片死寂，那些平民百姓在那唉声叹气的，说那李相夷跟笛飞声打架，简直就是百姓遭殃。

“那李相夷…”

“唉！听说那四顾门如今死伤惨重，全拜他一人所赐！”

“天下第一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尸骨无存！”

死伤惨重，尸骨无存…

两个词突然让陈安也止住了奔跑的脚步，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几个人。

怎么会，李相夷怎么会尸骨无存。

她张了张嘴，突然大喊：“李相夷怎么可能尸骨无存！？他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那喝着茶谈话的人一愣，鄙夷地看着面前这个披散着头发，四肢缠满了绷带的女人，那张脸长的倒是眉清目秀的，只是这…

怕不是哪家爱慕李相夷的疯姑娘跑出来，为他辩驳。

“这位姑娘，我说的不假，李相夷与那笛飞声海上交战三天三夜，落入东海，连尸体都没找到。”

男人说的话让陈安也一愣，她嘴唇颤抖，又瞪大了她的眼睛，似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那男人见状，将心中的想法又确认了几分。

陈安也摇摇头，她转身往四顾门的方向跑，可这一路跑来，城内竟然都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平常叫卖的小贩也没了踪影。

刚刚那个人，看得到自己…

陈安也心中只觉不安，先前那手术室的场景如同梦境，可萦绕在耳边的话语却真的像那些人趴在她的耳边，说着。

可等她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样子。

李相夷怎么可能沉入大海成尸体，他一定还活着。

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海水，霎时间包裹住她的身体，陈安也只觉得脸颊一阵湿热，她用手臂去擦了擦脸，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害怕了。她害怕那个三日前还强颜欢笑，让她等他回来的李相夷从此以后销声匿迹，害怕那个陪伴她赏月的少年郎再也不会回来。

过往的十六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李相夷分别之后再也见不到面，因为之前李相夷都找到了自己把自己带回了那个小家。

陈安也踉跄着跑进了四顾门，入目的却是倒下的大批手下，有些人胸口被划开一条大口，血液遍布衣衫，有些人的腿已动弹不得，只能哀嚎。

“如今的四顾门还能有什么成就，不如各奔前程吧！”

远处跑来一名白衣男子，他的脸灰扑扑的，一看就知道也吃了不少苦，听到那人的话，他愤怒地吼道：“门主至今生死不明，你们想要分家吗！？”

“我问你，如今四顾门死伤大半，是因为谁！？”那扶着受伤男子的人也不是善茬，他质问道前来的人。

陈安也就这么站在原地，两眼无神，心像是被泼了冷水一般，生死不明…

只要没有尸体，那李相夷就是活的。

他肯定是被人救了。

陈安也握紧了拳头，低头死咬着牙齿，上面的人争执不断，纷纷表示如今的惨状全都是李相夷太过自傲的结局。

李相夷一意孤行。

李相夷争强好胜。

一切都是因为李相夷…

陈安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倒流进了脑子，他张了张嘴，嘴唇颤抖着，愤怒像只雄狮在她的胸膛处乱撞。

“如今相夷已去，四顾门死伤惨重，如终因意见不合而分崩离析，倒不如就今日，将四顾门散了！”来人一身浅紫长衫，头戴银色发冠，露出他那洁白的额头，他脸色纠结，说出这番话。

可未等他人附和，他就觉得膝盖一痛，猛地往前跪去，可衣襟被一双手提着，他就这么被迫地跪在地上，抬着头看着面前的人。

身旁的众人刚才只觉得视野中闯入一片洁白，还在疑惑，如今定睛一看，就看到了一个披散着长发的人居高临下地揪着乔紫妗的衣领，死死的盯着他。

乔紫妗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瞬间竟觉得他的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着，疼痛无比。这位揪着他的少女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双目无神，带给他的只有恐惧。

“这位姑娘，你，你是何人！？”一旁的纪汉佛忙不迭地想要去拉开陈安也，却只听到她开口。

“李相夷不在，这四顾门就轮得到你来置喙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都没找到你哪来的自信说他已经死了，还在这替他做决定解散四顾门？”

“就算主人不在，他手底下的狗也不能在这乱吠。”

“哈，我早说了你们这群人不靠谱，李相夷不相信。”

陈安也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揪着那衣领的手愈发用力，她质问着面前的乔紫妗：“说，你他妈哪来的脸替他李相夷做决定！？”

众人皆被这突然闯入的女子打乱了阵脚，听到她说的话更是一时间无地自容，被她骂的狗血淋头的乔紫妗一愣，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偌大的侮辱。

很快，陈安也松开了乔紫妗的衣领，还未等人缓过神，便抬起脚一记侧踢，将他的脸给踹歪了，甚至还吐出了一颗带有血的牙齿。

纪汉佛此时傻了眼，他以为这姑娘长的眉清目秀，瘦骨嶙峋的，没有多大力气结果这一脚直接把人牙齿都给踹出来了。

陈安也俯视着吐着血的乔紫妗，脸色阴沉，闻声赶来的乔婉娩惊讶的看着这幅场景，却被陈安也投来的视线吓得后退了半步。

她的腿部本就缠满了绷带，如今受这一趟奔跑，脚底早已经乌黑的不见其原本颜色，她看着乔婉娩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陈安也环顾四周，只看到那些人眼中的惊愕，摇头笑道。

“李相夷把你们养的挺好的，好到他死了你们只想着分家不想着去找人！”

“你们不找，我去找。四顾门有你们这群人，简直是他李相夷的折辱！”

说罢陈安也扒拉开人群，往李相夷的住所走去。

只留下那几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站在门外的李相夷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切，他不清楚为什么陈安也会突然有了实体，也不想清楚。

陈安也看向乔紫妗的眼神…

过于可怕。

可是他如今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受伤惨重，连少师也不见了，他不想寻，本想着回四顾门疗伤休养，却听到了这番话。

天不容他…

李相夷转身离开了原地，他想要陈安也别来寻他，毕竟他已经无法成为原本那个，意气风发，能为她带来惊喜地李相夷了。

师兄因他而死，四顾门的人也因为他死伤惨重。

他们想分家，想离开，想要更好的前程…

就连自己的好兄弟都无奈妥协。

走回海边的李相夷脚步虚浮，不一会便昏死在了沙滩上。

他最后一刻，还在想着。

如果此时陈安也找到他，带他回家，像以往那样摸摸头，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