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

说到底，陈安也还是没有主动出现在李相夷的面前，唯一一次二人的碰面，还是她躲藏在桌底下看着那碎裂的瓷片和拿刀的单孤刀瑟瑟发抖。

单孤刀肯定看不见自己，她笃定道。

可李相夷的衣角和佩剑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时，她不由得一惊，生怕这个人突然一刀劈过来要她的鬼命。

只不过到了夜晚，她还是继续呆在那棵苹果树上，抱着一堆苹果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月光透过树叶穿过她的身体照在地上，犹如死后的第一个夜晚一般。可当微风吹过的时候，树叶飘动的沙沙声响又很快让她回过神来。

过去犹如影子，时时刻刻地环绕着她，告诉她，自己的过去是多么的…

“你很饿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陈安也往下看，李相夷正拿着一个红透了的苹果笑吟吟地看着她。

少年扯出一抹笑容，又往上递了递。

在他眼中，躺在树上的少女宛如神衹，只可惜，这个神明似乎过的并不好，一席白裙并没有彻底遮盖她的身体，反而是裸露出大部分皮肤。

而那些白皙的四肢，却被绷带缠绕。

就连未被包裹住的指尖，都有些半透明，她就那么坐在树上，眸子中犹如被操控的傀儡，没有一丝对生的希望。

李相夷注意她很久了，从最开始她爬上苹果树，看着自己练剑时的身姿到她溜进自己的屋内给自己倒上一杯水解渴。

天上的神仙都如此…可爱吗？

李相夷笑得肆意张扬，眼见陈安也没任何动静，他轻轻一施展轻功，就跃上了树枝，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她身边。而陈安也，仿佛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存在，慢悠悠地抬起脑袋，注视着他。

然后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目光停在了他手上拿着的苹果，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从自己怀中挑选出一个最大的苹果递给了他。

李相夷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好笑，他拿着自家师门的水果来送他。

“你是神仙吗？”

李相夷开口问道，却见陈安也摇了摇头。

“那你是什么，鬼魂？”

陈安也点了点头。

“被拔了舌头？那真是可怜。你死前被何人所杀，能指出来吗？我可厉害了，等我哪天下了山就替你报仇雪恨！”

李相夷向来喜欢匡扶正义为人主持公道，看到陈安也点头承认自己是鬼魂之后就以为她是怨气过重生前还有愿没了，再加上那一身的伤，更加确认了她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可舌头尚在只是不愿与人讲话的陈安也听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了一大堆话，却又觉得耳朵被人捂住，听不得真切。

她抬头，一股脑将苹果塞进了李相夷的怀里，随后便跳了下去。

随后，她转身就走到了李相夷屋门前的小院，抬头看着月亮。

“你既然没有归处，跟着我可好！跟着我，你就不用只吃这苹果了，我能给你带很多好吃的！”

李相夷凑了过来，他看着自己的发丝穿过陈安也的身体，垂在自己的身前。

他想要揽着陈安也的肩膀，可却捞了空。李相夷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但是还是喋喋不休地在陈安也的耳边念着。

可陈安也听得并不清晰，模模糊糊只听到了好吃和一起几个字，潜意识觉得面前的少年可能是想带着自己一起去吃好吃的。

她点了点头，手拉了拉李相夷的衣角，手指着屋内的床。

“你要睡觉了吗？那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吧！”

“可是为什么只有你能碰到我，我不能碰到你，这不公平！”

李相夷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鬼魂，对于自己不能碰到她可他却碰得到自己的事颇有意见，可陈安也只是自顾自的松开衣角，坐在了桌上。

李相夷转念一想或许鬼魂是想让自己休息才这样，麻溜地爬上床顺便盖上了被褥，探出来的脑袋看着陈安也。

嘴一张就开始叭叭叭叭。

“别人能看见你吗？还是只有我才能看见你？”

“你好瘦呀，我明天给你带多点吃的吧，你前世一定没有吃好。”

“鬼魂，你叫什么名字呀…哦对，你不会说话。”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鬼魂？鬼魂大人？”

陈安也或有所感，她转过脑袋，艰难地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没有告知面前少年她的名字。

她随手拿起李相夷放在床边的剑，在桌子的一角刻下了一个名字。

“安…也？”

“原来你叫安也啊，从今以后就多多指教啦！”

陈安也将剑随手一放，继续坐在桌上，看着李相夷，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嘴只是动了动，什么也未说出。

反倒是李相夷得知名字后，心满意足地睡下，末了还不忘跟她说声晚安。

陈安也看着紧闭的大门和熄灭的油灯，内心深处的一片死寂的海开始泛起涟漪，但很快陷入了平静。

她垂下眸子，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才开口说出了她在这里呆了半年说出的第一句话。

“晚安。”

或许是许久未开口，她的声音沙哑。

却咬字清晰。

妈妈，人生真是一场奇怪的旅途。

命运也是一场巨大的玩笑话。

说实话，李相夷说的大部分话落入她的耳朵里只剩下只言片语，只能依靠一些词猜测他到底要向她传递什么消息。

她叹了口气，靠着李相夷的床边坐下，然后蜷缩起自己的身子，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而那句晚安犹如微风，消散于空中。

很奇怪的，陈安也再次感受到了寒冷。

她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臂，继续靠着冰冷的木头，闻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