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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

冬鸟

我又梦见了那只小麻雀。同样的棕色羽毛和疑似毛裤的小腿,一双绿豆一般的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周围是一片漆黑的房间,漆黑的尽头有一点点晨光勉强洒进来。虽然我难以看清周围的一切,但我非常笃定这里就是个空间有限有限的房间。

  梦里的我好像非常着急,尽管我的意识和情绪依旧不是很清晰,可我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了。我模模糊糊地在告诉自己,不能哭,白天的我哭得太多,眼睛酸得要命,再这样下去会被班里的同学们看出端倪来的。

  至于我为什么着急,我想是因为这只可怜的小麻雀看上去快要死了。她倒在地上,翅膀时不时地扑棱着。可是她看我的目光很平静,我甚至有种错觉:这只小鸟在笑,她并不是很在乎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我的手心。泪水簌簌地洒在她的精致的棕色羽毛上。她于是闭上眼睛,好像不忍心继续看着我。

  好奇怪,我明明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我自以为这方面我比如影好些,但也有限。

  然后我就醒了。

  第二天一早我不得不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外加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去学校。我觉得自己现在这个造型足以化化妆然后出演恐怖片。其实,在出门之前我尝试用凉毛巾敷眼睛,也用过眼药水,然而这一切收效甚微。

  来到班里之后,我老是感觉班里的一些女生们在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我。我甚至感到她们的眼睛里包含着同情。我讨厌这样,我在一瞬间简直想把她们的眼皮都缝上。如果这样不行,那么我最好能当一段时间瞎子,眼不见心不烦。

  这两天我一赶到学校就送珪妍去食堂吃饭,然后……嗯,亲自把粥之类的食物一勺一勺喂进她的嘴里。珪妍一开始很难为情,虽说我在这么干之前通常会把她推到一个很安静不容易被注意到还有电视看的角落。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照顾。

  珪妍也要我少哭些,她断定我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得过敏性角膜炎。我的关注点依旧清奇,问她怎么会知道。珪妍只是耸肩,然后把勺子里的食物慢慢咽下去。

  我想要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就像往常一样。可我现在必须控制着自己,我不能这么任性了,至少在珪妍面前。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不合适,学校里的小情侣都不带这么玩的,更何况珪妍的手现在还很灵活,远远没到脑子难以指挥双手的时候,不知道坐在监控室的老师要是看见了这时候的我俩,究竟会作何感想。

  吃完早饭以后我推着珪妍绕着学校的小花园走,权当消食。

  这时候天边的朝霞还没散,天像是无尽的海,而白云是其上的波浪。

  我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在百科全书上看到过这种云的介绍。它好像叫卷层云,只会在五千多米以上的高空生成。它们现在舒展着身体,在太阳旁边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一只粉色的凤凰。

  “我也想飞起来,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珪妍突然开口,她慢慢地抬起右手,阳光透过她的指缝漏下来,她的眼睛里也有太阳。

  “两个多月以前,我想看看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撑我走多远。所以我一直爬楼,我从三楼一直爬到十六楼,我感觉好累啊……我之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我从地面上看,我家住的楼在特定时间能遮住太阳,可是等我来到了十六楼的天台,我才发现,这里离天空好远好远。我要是看太阳,依旧要仰起头才行。”

  “可能我这辈子做不了凤凰,只能当一只小麻雀。”

  珪妍苦笑了一声,我听着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不住地发抖,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轮椅的方向。我摇了几下头,我说不对,当不了凤凰,你也可以当一只云雀,飞到天边去。你不是很喜欢这种鸟儿吗。

  再仔细想来,我突然后怕不已。我有点责怪地问她,你怎么不跟我说。

  珪妍沉默。

  回到教室以后,班里还没来几个人,只有如影以及另外两个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在那一起背书。奶奶滴,卷比去死啊。可是不行,珪妍在场,我要矜持,我要保持风度。如影向我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向我和珪妍招手。我强忍着向那仨人比个中指的冲动,和珪妍一起做了个同步的礼节性回复动作。随后坐在了珪妍身边的椅子上。

  事情是,她们不仅在背那个倒霉的《琵琶行》,还背完了,随后开始聊天。按理来说只要她们仨,以及另一个女生凑在了一起,那就准没好事。然而她们现在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压低语气,看来是说话内容没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然而下一秒,事情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期。

  “洛可,你的胳膊好点没?”

  如影的脸色一变,瞬时间按住了突然转过身子向我问话的女生的肩膀,让她别再说下去。女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如影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却没有歉意与尴尬,只有一种我完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洛可可……?”

  “啊,珪妍,是这样的,昨天球场不是缺人吗,我拉她去打排球,结果她刚接了个球就跟触了电似的,我一看,嗨,她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磕青了一块,嗯然后我就和她一起下场了……”

  如影的声音听着过于僵硬,和在强颜欢笑没什么两样,我自己听得几乎能用脚趾抠出一套芭比梦想豪宅。

  好好好,胳膊磕青了我自己下去不就行了,如影你跟我一起走是要干啥,排球场明明还缺着人呢,嗯,你还特意提一嘴当时球场缺人???这真是越抹越黑。可我的脑子已经有些宕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眼看珪妍的眉头越拧越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的袖子给撸了上来,然后在看清楚上面有什么之后把它重新放下去。我敢肯定她的动作之麻利,那两个女生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洛可可,你下操之后再陪我去操场上逛逛吧。”

  我几乎是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如影,然而她只能表示自己对我颇为同情,但爱莫能助。因为我发现现在珪妍的脸色黑得可怕,自从她生病以来,我从来没见过她对任何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接下来的三节课中我都在默默地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哪怕其中的两节是数学课,可是我宁愿再做一百道,呃,夸张了,五十道立体几何题,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珪妍可能对我的任何疑问、指责或是悲伤的情绪。我现在对于这种突发情况的恐惧几乎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然而事与愿违,恰恰相反,可能是太过专注的原因,我听得太认真(这并不能把我脑子里的恐惧情绪暂时赶走),老师讲的东西我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数学课于是在我的认知里过的飞快。我得到了老师的褒奖。毕竟他在下讲台巡视全班同学做练习题的时候,发现我难得地把所有做了的题全都做对了。这对我这么一个数学常年在及格线以下徘徊的学渣而言,相当难能可贵。随后他向微笑,我露出三十五颗大白牙,操着一口川普在全班面前表扬我:“歪哩good。”

  我当时害怕极了。

  数学课很快过去,我只能低着头,将珪妍缓缓推进电梯,然后再出来。这整个过程中我俩都一言不发。这个本来就狭小的空间很快被低气压填满,我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个沉默的气氛。

  我推着珪妍进了一个小小的夹道,这破地方由实验楼和学校的外围墙组成,我和珪妍称之为秘密通道。想到小时候,我和珪妍经常喜欢在居民楼下的花园玩捉迷藏,然后开辟无数的“密道”,好像它一经我俩起名,就真的成了独属于我们的世界一般。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可我好想回到小时候。

  我还低着头,只能看得见珪妍的发旋。她的头发还很漂亮,很柔软,我想摸一摸它们,虽说我这样的想法挺流氓的。

  我现在活像个做错了事要准备挨训的小学生,还是十岁以下的那种,虽说我的确做错了事。

  看清了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之后,珪妍示意我停下。她让我把袖子重新撸起来,我乖乖照办。

  其实,伤口原本就不深,即使昨天被撞了一下,现在看上去也不甚严重,只是,棕红色的痂遍布在三角形周围,让它看上去更是丑陋不堪。我垂头丧气,我和珪妍道歉。

  珪妍转过整个轮椅来,轻轻握住我的手臂。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和我生气,也没有疾言厉色。她只是轻声问我疼不疼。

  我点头,用力点头。珪妍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我小臂处的伤口,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永远不要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让别人做出改变。更何况那个人是你妈……”

  可我不想要挟任何人。我那时只是太难过了,我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发疯。

  “我当时只是想要毁掉手边的什么东西。可我环顾一周,发现我手边的所有东西都比我自己更有价值。”我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和妈妈大发脾气那天的心理活动抖棱了出来。

  “我好像不配去弄坏它们。”

  珪妍摇头,她闭上眼睛,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角滑落。于是我知道自己彻底输了,我缴械投降。我明明前一秒还在思索如果珪妍要和我发脾气,我是不是应当绝不服软,以表明自己的决心。尽管这没有任何意义,还只会气到珪妍。

  反正我的决心现在塌了个彻底,我又和她说抱歉。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我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从死不认错变成了开始胡乱认错,理由是现在珪妍哭了,因为我。

  “你配,当然配,你至少是它们的主人。你要撕什么都行,你的书,笔记本,卷子,都随你,实在不行,我给你重新拍一份过去。”

  我只能点头。我的心里防线已经被珪妍彻底击垮,我现在只是没有哭而已,因为我已经不怎么哭了,我也就没有随身带着纸巾,我只好用手指帮珪妍把眼泪揩掉。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或者说,你这么干完了以后是什么感觉?”珪妍勉强止住眼泪,可她的声音依旧哽咽着。

  我想抱一抱她,假如她愿意的话。我想用所有的手段,从语言到肢体语言再到眼神告诉她别再哭了,不然我也想哭。可我现在必须要回答珪妍的问题。我说,我躺在床上,我感觉很无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把我从床上给拎起来,就算是我妈疯狂的拍门声也不行。要不是我感觉她要把门给拍碎了,我根本连挣扎都懒得挣扎。

  珪妍还没有放下我的胳膊。她只是将自己的手滑到我的手心之中,她说,我是个傻小孩。

  你总说我傻,可是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你需要帮助,洛可可。”

  我再次摇头,我现在,至少此时此刻能接受的帮助只能来自于珪妍。

  “我说真的。”

  “我没有病。”我几乎是有点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对,我老是在逃避,从珪妍刚刚生病那会,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我知道,可是你现在自己是难以调节的,我也帮不了你太多……毕竟我既不是心理咨询师,也不是医生。”

  “这真的很有必要么……”

  “嗯,”珪妍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她几乎要站起身来,摸一摸我的脑袋,“听话。”

  “我觉得……我自己能调节好。”

  “再看一段时间吧,要是实在不行再说。”

  “你说的调节是指一天两瓶碳酸饮料吗……?”

  坏了,被发现了。

  “嗯我以后尽量少喝。”我只能乖巧地答应道。

  “你说话算话啊。”

  “那必定算话。”

  我还是有点不敢看珪妍。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软弱好软弱。我忍不住想,假如我和珪妍的位置调换一下,我未必能够支撑到现在。也许爬上十六楼的天台时,那栋居民楼下的褐色土壤可能就是我的归宿了。不过也说不准,我这么怕疼,怎么会为了一瞬间的飞翔而坠入深渊呢。

  我继续和珪妍说,我现在很忙,我还想再跳一支舞……对,就是来年的赛事舞蹈,我和珪妍说,我练得可好了,你要看看吗。

  珪妍点头,说,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没有麦克风,没有音响,我只好一边跳一边唱,呼吸一时没调整过来,我和珪妍却都不甚在意。我只知道珪妍当时看着我,目光中包含着笑意,还有一点点的悲伤。我不太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能听得见半空中萦绕着的,我与她的歌声:

  我的泪水总是凝结在眼角/我能看见空气中自己的吐息/我用手指在面前的镜子上/绘制出一副画卷

  船来船往/与我擦肩而过/在那冰封的湖面上/我只需要记住/活着是何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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