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我和这个“小疯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但命运这个东西总是很玄乎，有时候你以为散了，其实它们早已相互纠缠地不可开交。
在将事情都处理好的那天下午，老爸打算带我回市中心。
我穿戴整齐，乖乖站在前院等老爸出来。
“妈的小畜生！觉得老子现在老了跑不过你是吧！”
一声沙哑粗重的骂声从不远处猛然传来，惊走了我面前两只正在田地里觅食的鸟儿。
混乱中，我又看见那团黑影。
他速度极快，我眨眼的功夫，就已经从门口路边窜进前院里。在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砰咚一声倒在地上，我这才看清，他今天连鞋都没穿。
还没等我有所反应，紧跟着跑来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并伴随着他那满满方言腔调，难听至极的骂吼声。
“老子他妈看你今天能跑哪去！”
男人满脸通红，右手举着一根木棍，左手竟只有两根手指，再加上他那横眉怒目的表情，活像一些老式电影的妖魔鬼怪。
他跟上倒在地上的“小疯子”后，没有半刻犹豫，举起棍子朝“小疯子”身上砸去。
棍子划破空气并砸在“小疯子”身上的声音，在我听来都感觉要比刚刚男人的怒吼声大。
第二棍砸下去的时候，地上的人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从小到大被老爸老妈悉心呵护着的我，哪里见过这般惊天骇人的场景，吓得慌不迭地跑进屋找老爸。
老爸出来后站在屋门口沉声看了一会儿，估计是在辨人，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男人已经五六棍下去了。
好在老爸没有再磨蹭，冲上前一脚将男人踹开了，小姑趁着这功夫，赶忙拉人把倒在地上的“小疯子”抬到一边。
“小疯子”身上还在流血，断断续续滴了一路。
安置好他后，小姑嘴里嚷嚷着，冲上前帮着老爸一起拦着那个已经疯魔的男人。
“秦卫诚！你发疯有个数！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家！”
“老子怎么发疯了？！老子他妈在教训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
男人不依不饶，似乎还想再上来打几棍子。
我不再理会那边的闹剧，低头去看“小疯子”。
感到手上有些湿润粘稠的触感，我松开托着他脑袋的手一瞧，满手是血，这才发觉他的脑袋也破了。
怪不得会流这么多血。
我掏出我的手帕捂在他头部正在涌血的伤口上。
正以为他被打晕，手帕刚捂好时，他猛然睁眼，没防备的我被吓的浑身一颤，但很快又稳好情绪。
男人丑陋不堪的谩骂声依旧源源不断地朝这边涌来，他越吼越激烈，吼得耳膜阵阵刺痛。
我顾不上捂住耳朵隔绝噪音，呆呆地与平躺着的人对视，片刻后，他全身竟抖了起来，并且随着男人的声音越抖越厉害。
也不知道是太害怕还是疼的。
我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把围巾手套都摘下套到他身上，想给予他一点热量。
可他还是抖个不停，我用空出的左手去摸摸他的左脸，那里冰得我手一阵阵刺痛，极低的体温吓得我将他上半身抱在怀里。
“没事啦，没事啦，他打不着你了，没事啦……”
我用手轻轻蹭他的脸，像哄婴儿一样哄着。
我常做噩梦，老妈在的时候就会用这个动作安抚吓醒的我，对我一直很管用，肢体间温暖的触碰能让人一下子从恐惧的情绪中回归现实。
也不知道对他管不管用，反正看着是起了效果的。
随着我的动作，他身体的抖动频率变缓了不少，瞪着的眼睛也慢慢合上。
“秦卫诚你就打吧！把你儿子打死了你们秦家也就绝后了！”
因男人而起的闹剧被这个突兀的声音打断，男人似乎被这句话吼清醒了，场面一下子特别安静。
我看过去，声音来源于村长。我这几天见过他好几次，也算认识。
老村长挺激动，一个劲儿将男人往外推。
男人被推着，眼睛却直盯这边，最终他小声啐骂几声，扭头走了。
“哎呦，这老秦怎么这么狠，娃儿半大条命都给打没了吧。”
老村长一路小跑到我旁边，一脸的痛心疾首。
“死不了，我开车送他去医院。”老爸也跑过来，伸手将我拉开。
“小疯子”被安置在车后座上平躺着，老村长不放心，执意要骑个电动四轮车跟在后面。
汽车里好闻的栀子花香被一大股血腥味侵染，我时不时转头看他，他一直闭着眼睛，约是昏迷了。
我实在忍不住，将一直徘徊在脑海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那人真的是他爸爸吗？”
“他是犯了多大的错才把他打成这样啊？”
老爸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车内静默片刻后才听得他的一声叹息。
“一个孩子能犯什么滔天大错，纯属是他爸发泄打的。”
闻言，我震惊道：“可这是他的儿子啊，没必要这么打自己儿子吧？”
“他爸是被他爷爷影响的。”
红灯处，老爸将车停下，继续道：“他爸左手就两根手指，是在像你这么大点的时候，被他爷爷硬生生打断的。”
“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人，一般会形成两种极端。一种是过分怯弱，另一种是成为新的施暴者。”
显然，他爸是另一种的情况。
透过车后窗，能看到后面跟着的电动四轮车，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村长没有报警呢？
老爸对此却保持苦笑。
“安安，有些时候警察并不会管这些，在这种偏远贫苦地区，更没有警察会去管，世道有时候啊，比你想的要复杂些。”
“你妈妈一直以来都想让这些悲剧减少一点，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那些受害者……虽然我和你妈一直以来都没有停止过慈善工作，但我们最大的心愿都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这些慈善工作也算是积德，保佑我们安安平平安安的。”
去医院的路上，老爸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约莫是这些天一直被压抑的话语找到了突破口。
还在年幼时期的我并未认识世界残酷的模样，所以老爸的话我大多听得懵懵懂懂。
之后我没有再继续提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小疯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里揪着替他疼。
他明明是被施加伤害的那一方，却没有受到法律的庇护。
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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