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旺-2

“呜…好痛……”

书涵渐渐清醒过来，但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她双手搀着身旁的货架，好半天才勉强站直身子，走到驾驶座旁，发现贾柏林也才刚醒过来没多久，双眼的眼神还有些恍惚。

“我们……晕过去了多久？”

“嗯……也就不到一分钟吧，估计是一下子把脑袋摔蒙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贾柏林若有所思地看向外边，毫无疑问，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爆炸，但飞船安然无恙，就说明爆炸和充能武器一样，被盾场所挡住。

“你看那个。”贾柏林指指窗外，半空中，有不少因为爆炸和飞船的下落而被扬起来的沙子，以及闪闪发亮的别的什么东西，正是书涵方才在半空看到的粉尘。

“真言晶。”贾柏林说道，“星舰燃料、爆能枪、盾场，还有你的火刃，都少不了这个玩意儿。”

“可是…”书涵自幼跟着休伊长大，对方作为一个工匠，经常会受托打造或维修充能类武器，时不时就要买来一批真言晶。书涵当然见过这东西，但她有件事搞不明白，“它们怎么像……沙子一样细啊？”真言晶虽然是燃料，但在正式使用前，为了燃料效率，还需加工，将其切割成小块。由于真言晶算得上很坚硬的晶体，所以每次都把休伊累得满头大汗。那么究竟是什么，能把真言晶分解得如沙砾一般细小呢？

“这就是欧旺星最神奇的地方。”就连贾柏林都有些出神，“别的星球，真言晶都是深埋于地底，而且难以开采。但在欧旺，这些东西像盐粒一样遍布于许多地区的地表，伸手就能取到……我虽然来过这儿好几次，但也是头一回亲眼看到这景象。”

不用说，刚才的爆炸一定是因为星舰不小心点燃了这片晶尘海，多亏了舰体装载的盾场，他们才幸免于难。

“我要下去了！”贾柏林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简直是满地的黄金！要是这儿没叛乱，想想，住在这里的人过得日子得有多好啊！”他收拾了些水壶和武器什么的，还不忘带上从书涵那里夺来的宝剑，便兴冲冲地跑下星舰，书涵于是也跟着出去。

当她双脚踏上柔软的沙地时，她总算觉得安心了一点，至少自己成功到了这里，下一步，就该去寻找这里的叛军了。她一面这样想，一面看着空中的晶尘如雪花一样慢慢在眼前落下。

书涵突然觉得，自己听不到外界的动静了，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一股淡淡的怪味充斥了她的鼻腔，犹如一只玉手轻轻勾起她的脑袋，带领意识向远方走去。书涵清晰地感知到，面前，有一片迷雾正在慢慢消散开来，她也终于看清迷雾那一头的景像：她看见了她自己。

一个女孩蜷缩在树下，黎明的一缕光芒打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看起来又惊又怕，还紧紧搂着一柄剑，身子不停地发抖，很明显，这就是书涵自己，还是在休伊被杀的那天晚上。

自己产生了奇怪的幻觉。一定是晶尘！书涵想起来，自己听说过有些富家贵族的人会把研磨粉碎的真言晶作为精神药物。她想要屏住呼息，不再吸进更多的晶尘，但为时已晚了，她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就像灵魂出窍……

［杜莫.迪.阿克勒，苏醒！］

那奇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此时，那在树林里瑟瑟发抖的自己也像受到了感召，慢慢地，另一个自己睁开了那只蓝色的眼睛，而另一边却好似还在酣眠，宝蓝色的眼珠透过幻象和现实的鸿沟，正直沟沟地看着伫立于沙地上的书涵。意识在那一刹那堕入黑暗……

再然后，她看到了这样一幕：

阿克塔的暴雨之夜，也许是这星球唯一让人感到不适的时候了。倾盆而下的雨水让道路寸步难行，也让人根本看不清前路，就在这暴雨之中，一艘小型星舰降落在了田野间，然后，一个男人从中慌忙跑出来。雨披裹着他高壮的躯体，保护他和怀里的小东西不被雨水浇灌。男人身上受伤，但他仍然坚定且快速地在没过小腿的积水中行进，直到他冲进了不远处的房屋里。

房子隔绝了雨水和隆隆雷声，才能听见男人惊魂未定的粗喘和婴孩尖利的蹄哭。他将怀里哭叫不止的婴儿轻轻放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他的腿抖了抖，看起来摇摇欲坠，可男人还是及时撑住墙壁，让自己没有昏倒过去。

房间的暗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应该把她淹死在河里的，休伊。”

书涵看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黄色眼睛，和他的面庞——这个男人正是休伊，只不过年轻一些。他听到这话后，默默抬起头来，又叹了一口气，反问道：“现在和我说话的这个人……是火武侠［惑星］，还是我熟知的那个朋友，南希呢？”

暗处的女人轻笑了一下，才慢慢亮出真身，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身穿一袭长袍，两柄火刃就别在腰间。她双手环胸，走到休伊跟前：“我就是南希。”

“那你应该清楚，我不能那么做！”

“你可确定？看她的眼睛……”

“去他的吧！”休伊咆哮着打断了对方，“我才不管什么狗屁教团说的话，我只知道老沈把她托付给了我们！而我欠他，我欠他一条命！”

一声沉重的响雷穿插在两人对话之间的沉默中。听完休伊所说，南希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随后她说：“那这间武器铺就送给你了，在这个星球上把她抚养长大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事情是逃不过去的，你终将要面对后果。”南希从墙上扯下件雨披套在身上，就要往外走，“星舰我开走了，你多保重。”

“谢谢你，南希……”休伊在她即将要推门走出去时，才气喘吁吁地道谢。女人听到后，微微侧过头来，她的脸被遮住，只听见她冷冷说道：

“我现在不是你的好朋友南希了，还是叫我［惑星］吧。”

说完，她走入令人生畏的雨夜，只留下休伊和那个婴儿。

婴儿还在哭泣，休伊擦干了自己的双手，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拭掉雨水，接着才将她温柔地搂在怀里，一边极力压抑着自己快爆发的混乱情绪，一边低声安慰着那女婴：

“没事了，书涵…不用怕……”

休伊……书涵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冥冥之中，她又确定这梦中情景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休伊、乌勒迪、那个叫南希的女人，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书涵此刻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就在贾柏林正为了晶尘大丰收而欣喜若狂时，他才终于有功夫去关注不远处一直在发呆的书涵。他大声朝她招呼道：“喂——帮我往星舰上装一点吧！”见她不反应，还背对着自己，贾柏林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他正打算走过去察看一下，神色却骤然一变，僵在了原地。远处，一阵持续的隆隆中声正在迅速朝这里逼近。贾柏林回头看去，只见远方，一团团不断飞腾的扬沙正紧贴着地表，头朝这里，正不断冲来，发出的巨大声响也越来越明显。

有什么东西正从沙地底下朝自己这里袭来！贾柏林太惊失色，那东西移动速度奇快，体积极大。他也顾不上什么晶尘了，赶紧朝书涵大喊：“快跑！”见她没有动，贾柏林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书涵的肩膀，在她耳边大吼：“沈书涵！”

书涵还是没有反应，她神情恍惚，双眼痴痴眺望着前方，两行清泪正不停地自脸颊滑落，而那只蓝色的眼睛正逸散着淡蓝的微光。

危险逐渐逼近。书涵意识里其实能察觉这一点，但她就和着魔了一般，硬是一动也不动。现在，她的眼前又成了另一幅景致：

她看到自己跟在一名少年身后，正攀登上一座山崖。少年还经常转身，来拉她一把。她能听见少年悦耳的笑声，却碍于刺眼的阳光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隐隐觉得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他们登上了顶峰，那里景色美得让人窒息，而对方正回过头，含笑看向自己，但是，周周愈发刺眼的阳光正慢慢破坏这唯美一幕。

突然，少年扑过来，紧紧地拥抱住书涵。这个怀抱就像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书涵，让人无比惬意与放松，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杜莫.迪.阿克勒……]

[为了终结苦痛，你苏醒吧！]

周围的白光已经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而两人仍紧紧拥抱在一块儿，突然，一道光轨，贯穿了书涵的躯体。少年手里正握着一把爆能枪，枪口甚至还沾着书涵正在蒸发的血液。

她看着自己向后倒去，而枪击了自己的少年则搂着她，仍然面带微笑，把她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少年撩起自己的发丝，在一切被疯狂的白光吞噬以前，俯下身子，在沈书涵溢满鲜血的嘴唇上，深情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