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树之10

如果周末大家都有时间，老乡朋友们便会凑分子聚餐。我们不去饭店，在家里自己弄。蛮赌负责收钱卖菜，蛮女蛮帅主厨，蛮猪和黄期豪从旁打下手，其它人等着吃现成饭。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因为人多事杂，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腾不出空来；尤其蛮贼蛮精，对周末聚餐向来不热情，倒不是他们怕出钱，而是舍不得做生意的大好时机。我到海城一个月了，真正聚餐才不过两次，一次是大家为我接风洗尘；另一次是给蛮猪过二十岁生日。

　　蛮猪生日本在周三，可是大家上班没时间，只好推迟到周末。周末白天，蛮赌蛮女蛮猴蛮猪四人还去加班，蛮贼蛮精忙着出摊做生意，因此所有准备事务全由蛮帅办理；我仅能凑凑热闹帮帮小忙。蛮帅采办物料够丰富，鸡鸭鱼肉都齐备，还买了生日蛋糕，及送蛮猪的精致礼物。

　　晚上，大家齐心协力为寿宴努力，不到一个小时丰盛酒菜准备停当。客家八蛮另加黄期豪团团围着桌子坐下，先一起唱生日快乐歌，然后轮着向蛮猪敬酒；接着热热闹闹吃饭菜。过程相当繁琐，吃喝了两个钟头。大家酒饱饭足，便是最隆重时刻：许愿吃蛋糕。

　　蛮帅把生日蛋糕端过来放在蛮猪面前，笑着说：“老寿星，许愿吧。”

　　蛮猪满面通红，显然酒喝得有点多了，他庄重地双手合十，开始许愿；大家屏气敛声，仿佛都想窃听到蛮猪的秘密，但出乎意料之外，蛮猪竟把愿望喊了出来，且一口气吹蔑了蜡烛。

　　“我希望我们客家八蛮今后平平安安，生活平平淡淡，做人平平凡凡！”

　　“好，这句话我爱听。”黑暗里蛮猴随声附和，“蛮猪，你说出了大家的共同心声。”

　　“真是有其弟必有其兄。”蛮帅开亮电灯，嘲笑说：“年纪轻轻就成世故老人了，社会怎么能发展呢？蛮猪我记得半年前你还在大谈理想追求，转眼间灰心丧气，变化如此之快，真是世风日下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理想抛弃了我，我还有必要一厢情愿地苦苦眷恋着它吗？”蛮猪反驳说：“此一时彼一时，我们面对现实吧！”

　　“欢迎蛮猪加入我们老人行列。”蛮精拍着巴掌笑道：“我们中年青人只剩蛮衰光棍一条了。”

　　“蛮衰年青人，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希望了。”蛮贼挖苦说，“要争气啊，把你的理想追到手，让我们看看理想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在此预祝你衰运连连前途无望。”

　　“蛮贼你欠扁耶！”蛮帅横眉怒目，不屑一顾地说：“道不同不相与谋，等到我出人头地时，再来笑你们这群庸碌之辈！”

　　“好了好了，今天是给蛮猪过生日，不是叫你们来争吵。”蛮女忙打圆场说，“而且我要提醒你们，蛮帅并不孤单，新来的蛮牯理想崇高抱负远大，是蛮帅志同道合的人。”

　　我觉得我应该说话了，至少该挺挺蛮帅，要不太不够意思：“一个人活着没有一点奔头，那还有什么意思。现实很残酷，但是无论怎样，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我们没有放弃希望，蛮牯你听清楚了，我再说一遍，”蛮猪说，“我希望----我希望我们客家八蛮今后平平安安，生活平平淡淡，做人平平凡凡！蛮牯，我们能追求到这三点，就应该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

　　“你们全不够现实，够现实的人在那里，”蛮赌淡淡的说，“你们看，他在大吃蛋糕。”

　　众人会心笑了：黄期豪两手抓着蛋糕不停往嘴里塞，抹的两脸颊都是。

　　我不认同蛮赌，反驳说：“期豪还是小孩子，那不叫现实，那是无知。理想是成人之后才会拥有的境界，也是人类向前发展的原动力。没有理想的人，只会苟且偷生坠落退步，像蛮猪说的，得到了最卑微的生活也要谢天谢地心满意足。”

　　“蛮牯，你不能一概而论。”蛮猴怒气冲冲的说，好像同我有什么过节，“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怀着高大理想，那么就不会有正常的现实生活。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不能要求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多大的能力抱多大的理想。”

　　“你说的没错，”我情绪激动，“但是每一个人都希望比别人过得更好，我们为什么要自甘沉沦呢。努力去追求，我们也会过的比别人好。所以说，不管怎样，我们每时每刻都得追求理想，哪怕这理想很小很小，即便如此，也会促使你不断进步。”

　　众人洗耳恭听的样子，不搭讪，只是笑。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忙向蛮帅请求支持，却发现蛮帅也同我行同陌路。我一头雾水，难道说的太深奥了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也会听不懂么？

　　“阿舅，理想是什么啊？”黄期豪把一嘴蛋糕咽下去，好奇的问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脑海里空洞的很，一时竟解释不清理想是什么，我力图说得简单，想让期豪一听就明白，乃说：“理想么，打个比方吧，就是你今天有饭吃了，还想有好菜。”

　　期豪高兴的叫道：“那我也要理想，我想天天有鸡腿吃。”

　　他们轰然大笑；我笑不出来。

　　“蛮牯，我来帮你定义理想吧。”蛮赌以不屑口气，玩世不恭地说：“所谓理想，就是在同类中杀出条血河，理想徜徉在血河里，脸不红心不跳，漂泊到无人极乐世界。”

　　“对，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就是理想。”蛮精附和说，“只有心狠手辣的魔鬼才能实现理想，正常人只求过平凡日子。”

　　“没错，所有奸商政棍都是流氓无赖，他们的阴笑背后是万千人的肉酱山血泪湖！”蛮猪接声响应。

　　我本欲辩解，蛮女拦住了我，她向我笑笑说：“蛮牯，你别跟这群人较劲，没有用的。他们早已是行尸走肉得过且过，还同他们谈什么理想，简直是对牛弹琴嘛。-----好了，蛋糕快要被期豪吃完了，寿星赶紧吃一点吧。”

　　我当时实在看不起他们，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是现在，我晓得自己错了。我深深懂得了蛮猪的希望，也懂得了蛮赌的理想。真的，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