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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渡霄末

世间末路

永恒之夜(五)

人历2007年

  “据说世界伊始时,无数星辰从天外坠落,化身神明于世间厮杀。最后的胜者是一对同源而生的星辰,其一是淮逝,另一个是她的姐姐,她们并肩而战,毁灭兆亿星辰,吸收了所有的力量。最后她们选择决出唯一的胜者,淮逝的姐姐落败身死,和其他被毁灭和吸收的星辰融为一体,化作淮逝崭新的神躯。”柷英仰头看着天上的乌云,说:“淮逝是唯一依靠努力位列初始之神的,天际璀璨的群星是旧时落败的星辰之神,也是她的新神躯,她是重霄之中最后的星辰,也是所有星辰之和,所以被称作霄末之神。三年前的战斗令淮逝神躯破碎,被她吸收的星辰之神们鱼贯而出,她的姐姐也恢复了自由。”

  “你这样说,让我不太敢帮你了。”凰翎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说:“唤醒淮逝必须要收回她姐姐的力量吗?没有别的办法吗?”

  “要不,请沉浮出手?”柷英问道。

  “不行,人的肉体太弱小,承受不住初始之神的力量,三年前沉浮阻止星辰坠落已经令自己折损绝大部分寿命,现在身体也受伤严重,万万不可让他得知此事。”凰翎连连摇头。

  “连岐山不在,龙廷川也不在。看来只好我自己……”

  柷英的话被尖锐的雷声打断,她下意识看向窗外,发觉云层已经沉下,几乎紧贴房屋。窗户被刺骨寒风打开,凰翎心觉异常,连忙出门察看。柳山穹顶不知何故破开一个巨大缺口,边缘燃烧着熊熊青火,寒风从缺口涌入,将云幕也顶破一个缺口,从中可见外面世界的天空此时已不再是纯粹的黑,而有星辰零落其间。龙葵早已赶到,他停在云下的空中,背后的悬剑五变十,十变二十,转眼便不可计数,齐朝云层飞射,呼啸起的烈风将厚云撕扯得片片分散。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数不清的悬剑自云中掉落,代替将至却未到的雨点。岛屿似的云朵之间涌动着青色光辉,宛若海洋倒悬。其中有道极为耀眼的雷霆射进涌入青色天海的湍急剑流,溅起水花般的碎剑。柷英眯起眼睛仔细查看,才看出那并不是雷霆,而是一个人。依稀可见那是个女人,她踏步飞掠于剑河之上,从容而灵动,亦如轻舟浮渡静河,深青色的长发跟风舞动,绸缎似的飘逸。那倩影踏着剑河呼吸间便近身龙葵。

  柷英还没看清发生何事,只见青光一闪,龙葵的身形便疾速坠落,沿路砸穿数座楼宇,最后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眨眼过后,那人已经到了柷英面前,她很高,头顶到了天花板,赤裸着,深青长发披散至臀,瞳仁中蕴藏着绚烂而神秘的青色星河,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她右手的无名指与小指没有皮肉,露出的骨骼延伸至小臂,并非白骨,而像由星河灌铸成的精致艺术品,这让柷英想起了淮逝,淮逝的眼睛和骨骼也是如此,不过是紫色的星河。这样说的话,眼前之人应当就是淮逝的姐姐了吧。

  凰翎的白焰刚到手中之时,便发觉身体动不了了,神魂和身躯的联系似乎被突然切断,从窗外飘进来的雪花也凝固在空中,窗帘保持着舞动的姿态,碎剑之雨骤然息止,时间停滞在这一瞬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柷英像小狗一样被女人轻而易举地拎走。

  经过三天的相处,柷英发现淮逝的姐姐并不像初见的淮逝那样凶残,她离开柳山时将被破坏的穹顶用星辰碎片修复完好,甚至比原本的更漂亮,那一小片青色的星空与其他伪造出的天空相比显得无比迷人,碎剑也没有落地伤到人,全都凝固在半空之中静候处理。淮逝完全符合柷英想象中毁灭兆亿星辰的杀神形象,但姐姐并不如此,反而显得有些可爱,短短三天内,柷英对她的恐惧就消失得荡然无存了。

  姐姐的住所在市区之外,是一座相对完整的平房院落。屋内布置意外地温馨,柷英卧室里的被子和床单都是粉色的,上面还有卡通小狗的图案,窗帘是淡蓝色的,也有卡通小狗图案,虽没有热源,但却很温暖。书桌和书架里摆满漫画书和故事书,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藤曼舒服地伸展至书架顶端。电灯自然也有,虽然事后柷英才知道那并不是灯泡,而是一颗小星星。姐姐养了一只白母鸡,每天多数时间里是抱着白母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空。母鸡睡醒后,在屋内溜达的时候,姐姐有时眉头紧锁地捧着一本名叫高效养鸡技术的书阅读,有时蹲在一盆盆刚发芽的豆芽或蒜苗前发呆,有时也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柷英第一次透过门缝偷瞄姐姐的时候,姐姐正蹲在豆芽盆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嘴角的微笑显得很温柔,柷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姐姐的乳房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蛋开始发烫。柷英虽然是神,没有性别之分,但依旧更偏爱被人类称为有雌性特征的身体,她在人类社会中度过了很多岁月,习性受人影响颇深,逐渐忘却衣物其实只是人类发明并用来遮挡生殖器官的工具,也习惯了衣物的存在,如今看到不加装饰的完美神躯原本的样子,竟生出人才有的害羞之感。真的是因为变得像人了吗?柷英蜷缩在被子里想着姐姐的乳房,恍然大悟一样回忆起淮逝的身体,虽然也很完美,但为什么不会令我害羞呢?好像是因为胸没有姐姐这么大吧?这样很高的肩宽胸大腰细的身体,还光着,谁人看了都会害羞。柷英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每当柷英看见那只母鸡被姐姐抱在怀里的时候都会心生羡慕,她想起当年趴在淮逝怀里的时安心的感觉,姐姐的怀抱虽然没有那么令人安心,但应当会更加柔软吧?柷英终于忍耐不住内心想和姐姐说话的冲动,在脑海里搜索淮逝对姐姐描述的回忆,想了半天才绝望地发现什么也没有,淮逝甚至连姐姐的名字是什么都没有说,名字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姐姐说话嘛!柷英紧张时逮着什么扣什么,在她将原本完好的墙皮扣破一大片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走出房门询问姐姐的名字。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千万句询问之言都被柷英排除在外,她觉得这样的问法最合适。

  姐姐转头看向柷英,微笑着摇摇头。

  “您忘记了是吗?”

  姐姐点点头。

  “那我应该怎样称呼您呢?”

  姐姐蕴藏星辰的美丽眼睛看着柷英,只是微笑,却没有开口。

  “那我叫您轻舟渡好吗?您那时的身姿实在迷人,令我难忘。”其实第一时间浮现在柷英心里的称呼是大胸姐姐,但这个称呼被她瞬间否决,转而回想起与姐姐初见时她的身姿,犹豫片刻,才这样说道。

  姐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得到新毛绒玩具的小女孩一样,她说:“想,想起来了!当年,当年,淮逝也起的给我,这个名字!”

  好可爱呀!谁能想到毁灭兆亿星辰的杀神说话声音和小女孩一样又甜又软呢!似乎对这套由神传向人的语言很陌生,居然还有一点口吃,很笨拙的样子,更可爱了!看样子她对淮逝没有丝毫敌意,而且很在意淮逝,她这样强大,一定有唤醒淮逝的方法。这样强大又这样温柔,真是太好了,柷英这样想着,感觉自己的脸发起烫来,幸福的笑容不由自主爬上嘴角。

  轻舟渡见柷英低头偷笑,脸唰一下红了,将头扭到一边,不再开口。

  “对不起,我没有嘲笑您的意思,我只是很开心。”柷英见状连忙解释道。

  轻舟渡低头抚摸着母鸡,没有开口。

  “淮逝如今重伤沉睡,请问您有办法使她苏醒吗?”

  轻舟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比了个剪刀手。

  柷英看着轻舟渡的手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后,试探道:“您的意思是,没问题,胸有成竹吗?”

  轻舟渡愣了一下,显然柷英是第一个这么快就能明白她发明的手语的人,她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旋即竖起大拇指。

  “我可以回去一趟吗?跟我的朋友们报个平安。”柷英问道。

  轻舟渡摇摇头,放下母鸡,手臂空抱一下,而后指指门的方向,停顿须臾,似乎在想该用什么手势表达,片刻后,她的手心猛然爆起一簇深青雷霆,化作一柄长刀,在空中挥了挥。

  柷英被突如其来的雷霆吓出冷汗,这样凶猛的手段迫使她迅速忘记轻舟渡方才可爱的模样,她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轻舟渡的本质是毁灭兆亿星辰的杀神,可爱与笨拙都出自自己的臆想,自己只是和人一样容易被表象迷惑,习惯主观设想罢了。柷英说:“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出去的话就要杀了我吗?”

  轻舟渡连忙摇头加摆手,极力否定的样子。

  “那您的意思是您在保护我,外面很危险,诸神都在厮杀是吗?”柷英抹去额头的冷汗,继续问道。

  轻舟渡又竖起大拇指。

  “可是,越是这样危险的情况,我越应该帮助我的朋友。”柷英道。

  轻舟渡小跑进卧室,取出一张纸一支笔,俯在墙上画着什么。

  片刻后,柷英接过纸,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一座山,被张牙舞爪的火焰笼罩着,很多小人在火里哭泣。一个画风复杂些的小人站在山旁边,豆大的泪珠连连往下坠,一个箭头指着小人,末端写着“你”。

  “您的意思是柳山会毁灭,所有人都会死,而我无能为力,是吗?”柷英问道:“柳山这样强大,谁有覆灭它的本事呢?”

  轻舟渡接过纸,在最上方画了一个圆圈,周围飘着缭乱的线条,和燃烧柳山的火焰如出一辙。

  柷英没有明白圆圈的含义,也不想再问了,她早已习惯朋友的死去和无可奈何的感觉。柷英原本只是一只普通的红狼,并不是神,后来被淮逝救下,当作宠物一样照顾。随着与淮逝朝夕相处的时日累积,柷英不知不觉吸收了些许淮逝散出神躯的气息,逐渐变得强大,甚至拥有比绝大多数诞生时就强大的混沌神更纯粹的力量。不光是力量,她的心智和经历都在丰厚,内心逐渐难以接受自己只是宠物的事实,旋即趁机出逃。起初柷英很开心,她与淮逝待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体会过强大和支配的快感,如今身处人类之间,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别样的兴奋。方圆万里的人类臣服于柷英的神迹,将她奉为地位最高的真神。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几千年,柷英觉得腻了,支配一切的快感也逐渐消弭,她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惺忪平常,她想做些没做过的事,却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乐子可以找。柷英开始幻化成人,过一些人的生活,开朗活泼的她交了很多朋友,通过这些朋友体会到为活下去而努力的充实。但人类的寿命转眼到头,柷英的朋友很快就全都死了,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生死离别的痛苦。柷英想在获得友谊的同时避免生死离别的痛苦,可她发觉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若真心与人相交,必然会在意对方,对方的死也一定会引起悲伤,如果不想离别时悲伤,就不能与人真心相交,只是这样的话又体会不到友谊的美好。这是柷英作为人的几千年内经历数次生死离别后总结出的经验,她也是这时对此习惯的。柷英最后一位朋友死去时,她坐在坟头,回想起这近万年的经历,发现竟然没有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的事,一切巧合,一切喜悦,一切悲伤在万年的时间跨度内都显得普通,她见过了太多遍对人来说罕见的事物,体验过很多遍所有人的生活。特殊与难忘总与罕见挂钩,而神的生命里似乎并没有多少罕见能够幸存,所有事物都在无尽时间的冲刷下褪去光泽,变得虚无而普通。信仰是柷英想到的唯一可望而永远不可及的存在,只有初始之神能完美地代表信仰。即便每天与淮逝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担心她褪去光泽沦为平凡,那是初始之神独有的力量,是足以震碎笼无边孤独阴霾的力量。最后柷英回到了淮逝的身边,她无法忍受无尽岁月带来的煎熬与孤独,她想依附着一个绝对强大的存在而活,她最终被迫接受了宠物的身份。当信仰的宠物,或许是最好的生活了,与信仰零距离接触的荣幸不言而喻,那些神连初始之神的面都见不到呢……

  后来柷英就释然了,宠物最幸福的一点便是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拥有美好的生活,为让淮逝苏醒,她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如今轻舟渡重新唤醒了她宠物的习惯,她觉得很轻松。柷英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缠着轻舟渡,听她和淮逝过往的故事。轻舟渡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拿着笔在纸上画画。柷英问轻舟渡:“姐姐和淮逝是怎么毁灭所有星辰的呢?”

  轻舟渡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瞳仁里的青色星河忽闪忽闪的,好像柷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她摇摇头,急忙拿笔在纸上开画。纸上画满小星星,它们脸上都挂着笑容,正中央有两个长着翅膀和长头发的小火柴人,一个高一个矮,她们也在笑。

  或许是轻舟渡的画过于抽象,比她的手语更抽象,导致柷英很多都理解不了,比如小人笑脸的这一幅,但其中也有不少简单直白的。柷英问轻舟渡:“为什么要养鸡呢?”

  轻舟渡轻笑着拿笔开画,纸上有一个笑眯眯的小火柴人,依然长着长头发和翅膀,她旁边有一只鸡,指着小人的箭头末端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指着鸡的箭头末端写着“鸡腿”。

  “姐姐以前也养过宠物吗?是一只鸡?”柷英问道。

  轻舟渡点点头。

  “名字叫鸡腿?”柷英问道。

  轻舟渡又点点头。

  柷英无奈地挠挠头,心想这俩姐妹在起名字方面都很有自己的见解,接着问道:“后来鸡腿呢?”

  轻舟渡吐了吐舌头,发出“嘎”一声。

  柷英差点笑出来,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终于憋回去,说:“嘎……哦不,死了吗?”

  轻舟渡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然后舔了舔嘴唇。

  “您给吃啦?”

  轻舟渡点点头。

  柷英心有余悸地看着轻舟渡天真的笑容,心想,幸好是淮逝救了我,不然我还真没那么多故事。这俩姐妹一个看着凶,心却很软,一个看着可爱,心却比较狠,她问道:“您应该不需要吃东西吧?”

  轻舟渡指指自己的脑袋,比起剪刀手。

  “您想说吃了补脑子是吗?”

  轻舟渡撅起嘴,摇了摇头,好像在埋怨柷英说她需要补脑子。

  “你是想说自己养的宠物吃了开心是吗?”

  轻舟渡满意地竖起大拇指,看着柷英舔了舔嘴唇。

  “姐,我不好吃哇。”柷英吓得蹦了起来,她不敢再被轻舟渡的表象迷惑,她一点也不怀疑轻舟渡会因为好奇味道而宰了她吃肉,捂着胸口说:“我我我,我太老了,肉又老又柴,不好吃的!”

  轻舟渡见柷英一秒窜出去八步,咯咯笑起来,摆手示意她放松。

  柷英想了一下,如果轻舟渡真想吃自己的话,长八条腿也跑不掉,不如随遇而安,还不会显得很没出息,这么想着,她又坐回椅子。柷英刚坐稳,天花板骤然炸碎,一柄长剑停在距离自己眼睛半寸不到的空中,她抬头一看,数不清的黑影从天而降,却和那柄长剑一样凝固在半空。柷英认识距离最近的,仍保持投掷姿势的那个神,他叫伏娲,是祈月幻水。大敌当前,轻舟渡却没有动手,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画画。

  天花板的碎片静止在半空,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几十位混沌之神各个面露凶光,保持着严肃而狠厉的进攻之阵型,却像胶带一样被贴在黑夜里,丝毫动弹不得,看起来有些滑稽。轻舟渡画好之后,仔细端详片刻,将其交给柷英。纸张的中间有一个房子,房子里有只鸡和一个短发刚到下巴的火柴人,房外是手拉着手的轻舟渡和淮逝。

  “您的意思是,我和鸡腿在家等您,您会唤醒淮逝的,对吗?”柷英问道。

  “会醒淮逝。”轻舟渡抬头望着动弹不得的诸神,眼中星海闪耀到足以照亮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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