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颗星也升上了岚冈。
“云深不知处连星空都这么好看……”魏无羡有些嫉妒地撇撇嘴，眼中却满是餍足的笑意。
一阵微凉的晚风轻轻撩起他高束的长发，魏无羡虚握了一掌夜寒，侧眼望向风去的方向，忽地拾了腰间陈情抵于唇下。
横笛一曲，律荡三刹。音破风翅，声断雁崖。
好像迎着风吹真就能把笛声寄给千里之外的人一样，魏无羡一把陈情撤下，就被自己刚才幼稚的想法逗乐了。
蓝忘机走了该是有二十来日了，这么想着，魏无羡掰了掰手指头，却发现似乎只过了十日不到，不禁失落地长叹一声。
若是平时蓝忘机出门，魏无羡定是会跟着的，奈何此次蓝启仁蓝老先生一脸不容置否地对蓝忘机下了命令，说是任务非同小可，蓝忘机定得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其实大家都明白，蓝启仁这是被一天到晚黏在蓝忘机身边的魏无羡搞得要发疯，担心他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得意门生迟早有一天会毁在这歪门邪道的魏无羡手里，终于瞅准了机会要让这两人分开哪怕只是一个月也好。
听完蓝启仁意图明显的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蓝忘机微微蹙眉，敛眸颔首，并不作声。
魏无羡偷眼去看他，见人一副不情不愿又不得不从的样子，心里觉得真真是可爱得不行，直想发笑，却也勉强忍住了，伸手覆上他的，安抚地道：“没事的，含光君，你就去吧。”
魏无羡也知道这些日子来真是委屈蓝老先生了，再不让他有个发泄的渠道怕是真得出人命了，而且魏无羡也说不准到底是谁的命先不保，怒极上吊前先一剑穿了他魏无羡，有很大可能！
蓝忘机抬头看他，魏无羡粲然，轻佻地眨了一下左眼，凑到他肩旁耳语道：“我们来日方长~”
蓝忘机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侧过头躲过他的目光，一丝粉红却已染了他的耳垂。
魏无羡就喜欢看他面无表情害羞的模样，满心得了逞的快意，再看蓝启仁见他又这番举止轻浮，长眉直往上竖，忙噤了声，端坐回来。
一边命令一边安慰，蓝忘机到底还是走了。临走前他叮嘱了蓝思追等人一定要多多照应，又被魏无羡搂过脖子啃了几口，这才迈出了云深不知处的大门。
魏无羡本想着不过就是一个月，蓝忘机接下来数不清的一个月都是他的，挺一下就过去了，可这日子真熬起来可就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好过了。
虽说每天在云深不知处喂喂兔子，逗逗思追，搞搞新法器也不是特别无聊，但是跟蓝忘机腻歪在一起久了，突然身边少了个人，还真是难以适应。
也是习惯，无聊了就爬墙。
这晚，魏无羡悄咪咪提了坛天子笑，避过巡夜的蓝氏小生，便轻轻巧巧跃上了云深不知处的围墙。
看着颇有点熟悉的风景，魏无羡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个被蓝忘机捉下的夜晚，灯笼昏黄的光映照着的那一张严肃又好看的小脸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可爱得紧。
魏无羡纤长的黑靴垂下高墙，宽松的裤腿扎进靴筒，衣角随着晚风猎猎飞扬。
一曲终了，半坛天子笑下肚，魏无羡忽觉找回了年少时的那份豪情，抑或说是那份天真。
“唉……真是老了……”魏无羡叹道，想来那在云深不知处修学的日子，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虽说重生之后的身体仍是个丰神朗俊的少年，可这颗心经历了多少风霜，魏无羡自己也数不清了。
那些年少时围在身边的同伴，那些过一起笑过或一起打过的人，也不知何时已是天各一角，或是阴阳相隔。
可他又觉得真好，沟沟坎坎，磕磕绊绊，终于是找到了他想要的，全天下，有蓝忘机一人便够了。
魏无羡心里突然一阵柔软，然后脑袋又突然一阵眩晕。
“啧，真是老了，吹个风就头疼。”魏无羡觉得今晚确实有些冷，酒气渐渐上涌让他觉得脑袋昏昏涨涨，起身好容易在高墙上站稳了，便拎了酒坛，纵身跳了下去。
躺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魏无羡仍是觉得迷迷糊糊的。
依旧是习惯，闷了就上山。
魏无羡漫无目的地晃荡在云深不知处的后山上，神情恍惚间只觉得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
他跟蓝思追说的是再上山逮几只野兔，可是走着走着，竟也忘了来时的目的。魏无羡自己也承认，蓝忘机走了以后的这些天，他过得真是越来越空虚了。
后山生长的都是龄逾百年的老树，树间间隔不大不小，正好容两人并肩齐行，魏无羡以前在这修学的时候就十分怀疑，在云深不知处栽树的距离间隔是不是也有严格的限制。
可是再走个几十步，视线忽地敞亮了起来，一个方圆十步左右的空地呈现在魏无羡眼前。
魏无羡抬头就能看见周围的树木织起来的一座自然天井，蓝天被框在瑟瑟的树叶间，偶有山鸟悠悠飞过。
魏无羡稀奇地仰着头左看右看，他记得上辈子那两三个月该是把这座山翻遍了，可似乎从未发现这密林里除了山路竟还有这样开阔的地方。
魏无羡就这样下巴朝前眼睛朝天的迈了几步，却被脚下一块不知什么东西猛地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之后好容易稳住了脚，魏无羡便一脸要亲自把这块石头搬起来扔下山的表情蹲了下来。
这片土地上边无遮无拦，阳光雨露都占尽先机，于是各种杂草的长势也十分可观，于是那石头虽然并不矮小，但隐在杂草里就不甚明显了。
凑近了魏无羡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碎石，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碑，只是跟一般的石碑比起来算是很低矮的了。
魏无羡愣了一下，感觉脑子里有什么记忆在倒腾，却怎么也拼不完全，只犹疑着伸出手拨开挡在碑前的草叶。
两个微微褪色的红字从草叶后露出，明明应是最熟悉不过的名字，可魏无羡硬是傻傻地盯着看了许久，才在心中默念出来：魏婴。
魏无羡在碑前缓缓坐下，摸到茂盛的草根处，发现并没有上一季留下的枯草，该是被人清理过后这一年又重新长出来的，再看看这石碑旁边的草色，确是不同再远些的地方般灰绿交错，而都是很新鲜的青色。
信手一抓，掌心是一些细碎的灰，间或杂错着一些没有燃尽的纸片，微焦的边缘揽着淡淡的黄，像是曾经他在藏书阁抄书时用过的纸张。
仔细辨认，魏无羡认出了那是乐谱的一角。
魏无羡忽地想起了，那时在义城郊外他问蓝忘机有没有给自己烧过纸钱，蓝忘机那一脸看不出想法的表情。
“噗！这个蓝湛，没有烧纸钱，烧了乐谱呀，雅正的含光君就是不一样。”
望着手中的粉末，魏无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随即拂袖往空中一撒，那捧碎片便化作晴空下绚烂的一抹，细若浮尘，翩若花蝶，
灿若星风，坠若流年。
竟是模糊了视线。
魏无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倒下的，只觉得一刹那天旋地转，眼前一白，似是看见了蓝忘机候在不远处的身影，却不等他来得及奔向前去，就全都又堕入了黑暗。
魏无羡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久到他自己也想要睁开眼睛了，却怎么也使唤不了眼皮。迷蒙间感觉到有谁把他轻轻抱起，若不是睡梦中仍记得蓝忘机身在千里之外，他真会相信那揽着自己的柔软就是他。
好容易睁开眼睛，魏无羡却觉得眼前虚虚晃晃的聚不起焦点，只能分辨出似乎是木质的天花板。
想来或许是蓝思追等人见他久不回去便上山去寻他了，回来安置于此。
魏无羡眯着眼，想动动脖子看看究竟身在何处，却觉得脑袋又沉又疼，于是只得打消了这念头。心里暗自感慨着真是年纪大了，竟然晚上吹个风就能病成这样，要是蓝忘机在就好了，还能趁机再向他撒撒娇，蹭个怀抱。
“……蓝湛……”
不自觉地唤出这名字时，魏无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忽地一阵冷冽的檀香，魏无羡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又出现幻觉了，但那熟悉至极又时隔已久的味道实在令他贪恋，便干脆任自己沉浸在其中算了。
他感觉一只温凉如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下意识地伸手覆在其上，也分不清触感是否真实，只将手指插入那人的指缝，轻轻摩挲着。
“蓝湛。”
“我在。”蓝忘机平静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魏无羡顿生一种心安的感觉，担心一睁眼就会清楚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便只是阖着眼，希望这样就能再多和蓝忘机多相处一会。
“蓝湛，我好难受。”
“我知，你发了高热。”
“蓝湛，我想你了。”
“我也是。”
“蓝湛……”魏无羡顿了顿，“你抱抱我好不好？”
等了须臾，却没有动静，魏无羡一颗心沉了沉，果然幻觉没有触感效果吗……
下一瞬，他感觉一只手臂穿过他的后颈，把他的上身轻轻抱离了床榻。
随后是一个氤氲着浓郁檀香的怀抱。
魏无羡猛地睁开了眼，这下视线比方才要清明了许多，他确信自己正伏在一件雪白的衣襟上，透过衣料他也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略有些快的心跳，一声一声砸在自己的耳边。
魏无羡开口，声音都沙哑了：“蓝湛，是你吗？”
环在魏无羡腰间的双臂加重了力道，头顶是蓝忘机的声音：“是我。”
“你回来了？不是……”魏无羡迷茫道，可是蓝忘机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濡湿的唇齿缠绵，魏无羡终是信了眼前确实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绵软无力地反搂住对方的脖颈。
反应过来自己正生着病，魏无羡忙别开脸，道：“别传染给你了。”
“无妨。”蓝忘机抚上怀中人的后脑，引他抬头，又覆上了那人的唇。
湿润的唇瓣分开，魏无羡才真正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白皙而又显得不染风花的脸，并着那双淡色的眼瞳，都写满了担忧，看得魏无羡笑了：“怎么回来了？感应到你夫君需要你来救驾了？”
说完还捏了捏蓝忘机的脸。
蓝忘机扶着他的腰，以免他太累，沉声道：“你已昏了三天，思追不得已，御剑去找我来的。”
“哈哈，不应该去找大夫吗！为什么要去找你？不过，美人大夫在，我好得更快。”魏无羡一边没皮没脸，一边往蓝忘机怀里蹭。
“唉，说真的，蓝湛你走了我真的好寂寞哦……你想我了吗？”
“方才已说过了。”
“哦好好好，真是，再说一遍又不会少块肉。”魏无羡满心甜蜜地扁扁嘴，忽觉有什么不对，又补道，“又不会违背蓝氏家训。”
蓝忘机不应他，等魏无羡这摸摸那捏捏地揉够之后，便把他扶着靠在支起的靠垫上，伸手拿来放在床头木座上的瓷碗。
浓烈的中药味一蔓延开来，魏无羡忙捂住嘴，慌乱摇头，避如蛇蝎。
他最不喜欢苦味了，云深不知处的家宴他是见识过的，连开胃汤都可以苦成那样，药是什么境界就更不必说了。
蓝忘机看了他那怂样一眼，忽地低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魏无羡震惊。
然后蓝忘机便倾身压了过来，魏无羡竟是连躲都忘了，便觉两瓣微凉的唇印上自己的，随后穿心透骨的苦味便入侵了口腔，顺着喉咙一路流进胃里。
魏无羡被这味道吓得眉头紧皱，可药汁下肚后蓝忘机的舌尖便温柔地过他颤抖的舌头，似抚慰，似奖赏，竟是让他尝出了些许的甜味。
等蓝忘机去喝第二口药时，魏无羡虽然口中苦涩却仍是嘴巴停不下来：“哟~含光君~什么时候会玩这种花样了，我看你是学坏……唔！”
蓝忘机又堵住了他的嘴。
两人就这么一口来一口去地终于喝完了一碗药，也不知道有多少进了蓝忘机的肚子，有多少从魏无羡的嘴角流下，最后又有多少是真的被魏无羡喝掉的。
魏无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找大夫而找蓝忘机了。
这么苦的药，他就算是睡着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玩意进肚子。
蓝思追该是发现这张嘴死活撬不开，好容易灌进去的药全都又吐出来，无法之下才去寻蓝忘机的。
魏无羡再一次叹道：“唉……真是老了，我以前哪生过病啊……”
蓝忘机看他。
“哦行行行！你想说屠戮玄武洞里那次是吧，我那不是受伤了嘛……对了，蓝湛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让我枕你的腿啊，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喜欢上我了吧，不然你干嘛偷绵绵送给我的香囊？”魏无羡捏着下巴一副思来想去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不趁机揩我的油呢？蓝湛你的自制力真是好！”
魏无羡吧啦吧啦不停地讲着，蓝忘机只轻轻揽着他的腰，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嘴角笑意微漾。
“枕过。”
魏无羡突然收了声，抬头去看蓝忘机的脸，似是想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蓝湛你说了啥？你再说一遍啊我没听清楚。”
“不老。”
魏无羡想笑，嚷着让他说清楚之前那句到底是什么。
蓝忘机低头迎上他的目光，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想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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