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眼

敖丙逆天而行，搅扰陈塘关，反击天雷，违反天召，照理说定会引来天谴。多罪加身，就算是一百个哪吒一同抗击也应付不来。

昊天早在几日前就望见东边刺目的光。他在九天的高位坐了这么些年，自然知晓敖丙躲不过这道天劫。唯一的法子是画符转劫，将劫数引到血亲身上。

“这符在去东海那日之前便叫元始天尊画好了。”面对敖广不停歇的逼问，昊天只得叹气回答。

“一始你便知丙儿是你的骨肉？”敖广望向昊天虚弱的背影，眼眶一涩。想来昊天定见过敖丙，自丙儿面上瞧出了些端倪。

“那日你去……”声线愈发颤抖，敖广好生定下的神思再次飘忽不定。那日他摔得极惨，身心俱疲，原是天君有意为之。

“也是确认罢了。”昊天掩饰心底的波动，他那般多此一举，不过是为多看一眼心尖儿上的小龙。

之后再亲手折断勉强维系的羁绊。

已显出血色的手抚上那只溃烂的手，敖广拉过昊天。一块黑布突兀横亘在两人间，敖广怔住，好似被利剑贯穿胸口。他不敢掀开那布，生怕看见一双空洞的眼。

“可我后悔了。”昊天坦然道，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急着赶敖广走。唇角还挂着敖广从九天逃走之前温和的弧度，继而说:“都怪那雷凶得很，我再瞧不见阿广的脸了。”

在东海为敖丙操心的敖广自然不知九天之上昊天如何日日咀嚼着残破的回忆，度日如年。

布下又渗出血来，昊天瘦削的面像是病入膏肓的濒死者。敖广单手捂住嘴，阻拦啜泣声溜出口。

“阿广，我心上有你，却学不会如何让你原封不动接下我这满盛的心意。”昊天已然习惯伤口传来的阵痛，当年一刀一刮又回到自个儿身上。他甚至愿这劫再狠些，好击碎他心内的愧疚与苦闷。

“早该将这龙珠取出，阿广，对不住。”昊天又从床头取过个木盒，丝绒锻绣上安放着两半儿龙珠。一半儿是自伏山那方讨来的，一半儿是从昊天体内取出的。昊天将木盒递给床前人，拘谨地说道:“正思忖该如何还你，来了也好，来了也好啊。”

昊天轻笑，三言两语匆匆掠过堆积成山的思念与渴盼。他时常希冀自己同敖广皆为凡胎，如此便能在短暂的岁月中守住欢愉，之后的苦痛都成了空。

白头偕老，同葬一处，未尝不是件好事。

若不是被击成粉末的那半颗龙珠助其扛住天雷，执掌万物的昊天上帝此刻八成还说不出话来。

敖广沉下头，小脸贴在昊天丑陋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宽慰的话成了呜咽。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行至此处，再多一个拥抱，亦是不该。

他忘了恨他，却也忘了如何再爱他。

“这是我能为圣尊做的最后一件事。”

良久，敖广抹干眼角的泪，取下昊天眼上的布条，将两半儿翠兰的龙珠化作眼珠，融在榻上人眼中。

从今往后，昊天眼前蒙上层浅淡的蓝，目力所及，皆是东海之色。